第251章
唐笙配合得极好,比秦玅观重病时听话多了。为人伺候了二十余年的秦玅观,喂药时动作还有些僵硬,唐笙嘴角渗出的药渍染上了她的前襟,秦玅观光顾着替她擦拭,自己却准备穿着这套袍服出入军营与厅堂。
屋外值守的官员小心提醒了几回,秦玅观充耳不闻。
唐笙牵了牵她的衣角,用眼神恳求她。
秦玅观本想将政事堂搬到她所在的厢房,时时刻刻陪着她,又怕来往的人打搅了她歇息,又依偎了许久才打算起身。
等我两个时辰。秦玅观隔着白布啄了啄她的额,处置完军务,我就过来。
好。唐笙的指节滑落,催促她快些去。
秦玅观一步三回头,阖门声又轻又缓。
嘈杂的脚步声远了,听着像是仪驾远去了。
唐笙低声咳嗽起来,胸口一阵闷痛,喉头也涌起一股热意。她歪至榻边,吐出了一滩染着血丝的褐色药汤,眼眶通红。
侍奉她的婢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唐笙张了张嘴,食指抵在了唇畔。
手脚发麻的婢女惊恐地点了点头。
染上褥子的血渍和汤药很快擦拭干净了,唐笙望着帐帷,呼吸愈发急促了。
躯体不再能为她轻易控制,思绪漂泊无依,拖拽着她陷入昏睡。
*
王望部接着推进,勿要停留,那些未曾拔出的丹帐营地交由方维宁部扫清。伤亡不必细报,朕只要知晓是胜是负。
兵官们纷纷应声。
秦玅观搁笔,疲倦的眼睛掠过文臣那列:还有事要奏么。
官员们对视几眼,择中代表出列。
京中来报,太女殿下请诏大赦天下,为伤亡将士积福。
这一季的粮草押来了,太女殿下还调拨了五十支高丽参奉给陛下。
祈年殿设了两回坛了,宝华殿请了出家人做法,静初师太说,陛下可说着,朝臣悄悄望了眼秦玅观,未见她露出恼色才继续说话,亲自设坛祈福。
秦玅观从不信这些,朝臣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如实奏报,没成想她这回竟应得很快。
此事便交由方
话音未落,方十一疾步行至她身侧耳语了几句。
秦玅观一言不发,当即起身离开政事堂,袖风带起得凉意弥散在两列臣子中间。
怎么回事?秦玅观的当阳穴跳得厉害。
值守婢女说,十九将药都吐了,御医来时又昏过去了方十一越说声音越低。
秦玅观脚步停滞,身形不受控制的晃动起来。
不安感裹挟了她整颗心,她惊慌和恐惧喷薄而出,唯有面容仍是镇定的。方十一上前扶她,却被秦玅观一把推开。
她迈上石阶,婢女们已为她推开门扉。
御医们拥挤在窄小的里屋,青蓝色身影攒动,听着身后的响动连忙让开一条道路。
玄色的广袖垂下,遮住了瓷色骨感的双腕。
秦玅观望着榻上唇瓣毫无血色,面色显露出灰白的人,有些不敢再向前走了。
陛下年迈的随驾御医膝行退开,额头满是冷汗。
皁靴靠近了,踏在氍毹上的沙沙声响仿佛是靠近鬼门关的催命符。
陛下,微臣回天乏术了御医不停地叩头,唐大人脉搏已近歇止,只怕,只怕是
还有多少日?秦玅观立在榻前。
御医迟疑了片刻,咬着牙关,叩的脑袋咚咚作响:恐怕就是这两日了!
怎么可能?!广袖拂下,抽打在御医的面颊,半个时辰前,她还在同朕说话!
御医拼命磕头:臣等医术不精,这样重的伤,怕是只有执一道长能医了!
晕眩袭来,秦玅观躬身扶膝,宽袖曳地。
滚秦玅观大口大口得喘息,忍着心口的疼痛低低道,都给朕滚!
御医和婢女连滚带爬地涌出内室。
方十一秦玅观语调低哑,眼泪不受控制的打在袍服的暗纹上,你立即出发,去查探执一到了何处,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快些将她带来
秦玅观攥紧了衣料,因为压抑,泛白的指尖轻轻颤动。
她扶榻,迟缓地坐到唐笙身边,扣住了她的指节,轻声唤了许久,唐笙也只有眼睫在颤动。
秦玅观凝望着她,渴求奇迹的到来。
呆呆枯坐了许久,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摸出了白玉念珠,颤着指节拨动。
她阖上眼,回忆着那些幼时背得熟稔的祈福经文,喉咙却渐渐的发不出声音了。焦急和惊慌冲淡了理智,秦玅观彻底忘记了经文,她攥紧了念珠,忘记了手心的痛感。
意识涣散的唐笙只知道有人在唤自己,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她好似被困在了梦中,分不清什么才是现实了。
睁开眼,她身上穿着白大褂,颈上还挂着被捂热的听诊器,映入眼帘的是淡蓝和纯白交织的世界。
机械女音播报着病患的信息,提醒着唐笙她住院总的身份。唐笙站起身,觉着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每每往前走一步,她耳畔便有一道朦胧的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裹挟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唐笙的后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扯着,叫她寸步难行。
周遭的场景扭曲起来,蓝白混合色慢慢为木色与朱红吞噬,模糊中又点缀了几抹明黄。
华盖高升,步辇前行,云纹缎面靴掩在玄色的长袍上,广袖叠于膝头,轻轻摇晃。
近似溺水的压迫感压得唐笙喘不过气来,蓦的,一双手摩挲起她的面颊,温柔地捏起了她的下巴。
那道朦胧的声音清晰了些。她在问她,怕不怕,敢不敢犯上。
唐笙心跳如擂鼓,亲不自禁地沉溺于她疏远又温柔的亲昵。
她全都记起来了,重伤梦见的团雾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也都记起了。
秦玅观正唤着她,可她睁不开眼睛了。
要走了吗?
唐笙唇瓣翕动。
她好想睁开眼看一眼那抹泛着光亮的冷色血条,确认秦玅观离开她还能健康长寿地度完余生。
耳畔又多出了一道声音,声调比陛下的略显粗犷些。唐笙听出这是执一道人的声音,想来陛下已经将她请来了。
当真没有法子了么?秦玅观沮丧道。
只能尽力一试。执一净手,冰凉的指节抚过唐笙的伤处,贫道也未曾试过此法,可眼下只剩这条路了。
若是这条法子也行不通,她是不是
执一没有答话,在唐笙的几个穴位扎下了细长针,良久才道:她应当还能听清您的话,陛下若是有想要说的,都趁着此刻,说完罢。
秦玅观灰暗的身影矮下了,唐笙只能睁开一条眼缝,瞧见模糊的颜色。
陛下唐笙呢喃,我好累
秦玅观听着她唇齿间紧能用气息吐纳发出的一点声响,瞬间泣不成声。
坚持了这样久,我好煎熬
她的声音愈低落了,秦玅观几乎要贴着她才能听清。
我唐笙喉头滑动,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若是,若是死去了,也只是,回到了我原本的时空
她还想再说些劝慰秦玅观的话,却见那泛着光亮的血条倏地熄灭了努力了那样久,陛下地寿数好似又要回到了最初了。
痛感钝化了唐笙忧惧,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勾起秦玅观的指节,恳求她好好活下去。
视野彻底陷入了灰暗,唐笙什么都听不到了。
面颊滑下泪痕。
秦玅观牵紧了她,双目空洞,好似被人抽去了魂魄。
第215章
腊月的最后几日, 蕃西又落起了大雪。
起初漫天飘扬着鹅绒,像是春日沾染肩头的轻盈的柳絮。黑漆为苍白笼罩,薄纱随风飘动, 在夜风的呼唤下簇拥翻涌,轻薄的纱凝成了扎痛面颊的雪粒, 气势凶猛。
御驾在府衙驻跸, 朝臣兵官往来不息,差役与婢女轮值清扫雪地,辛劳一番停下,能听见飘渺的钟声。
你听!年纪小些的婢女眼睛亮晶晶的,歪着脑袋倾听。
是寒栖庵。年纪大些的立着扫把, 轻声说话。
蕃西边境二十六州府收复,凉州城以西的寒栖庵,姑子们也回来了,她们收容了难民,重新撞起了梵钟。
这几日怎么天天敲呢?白日里敲, 夜半了也敲,她们不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