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里正面上露出艰难挣扎之色,心爱孩儿惨遭吸血丧命,他心痛如绞,做梦都想把凶手,把那天杀的红衣僵尸逮住活活烧了……
  他下意识地望向曹照照。
  曹照照对着迷惘矛盾脆弱的汤里正,满眼真诚,柔声道:“错过了这次,也许你这辈子永远也不会有机会报这杀子之仇了,七郎每年忌日,你在他坟前焚香之时,难道不悔恨心痛吗?”
  汤里正老泪纵横,身子摇晃颤抖……
  “三叔!”
  “阿渤,我不想七郎死不瞑目。”汤里正老脸皱纹刻划着丧子之痛的苦楚,他泪汪汪喑哑地道:“如果李大人能帮忙抓住红衣僵尸,那我……我……”
  “三叔您千万想清楚!”汤渤眼神阴沉带着警告,低声道,“大事,是族长决议了的,即便您是里正,也不能违背族长和全村人的意思。”
  “阿渤,可我只有七郎这个亲儿子……”汤里正死死抓住汤渤的手臂。
  中年村长紧张地看着他们俩陷入争执,焦急得团团转。
  “你们……你们这是在做甚……”
  “汤里正,”李衡泰然自若地沉声道:“命案为重,耽搁越久,证据越消减薄弱,今日本官已开挖坟坑,确信自去岁至今闹得沸沸扬扬的红衣僵尸,非当年独孤氏所携两名外孙女……坑中的两具白骨便可佐证。”
  此话一出,小汤村众人哗然……
  “什么?”
  “太好了,所以不是她们尸变,前来索命……”
  “那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汤里正先是大喜,随即急切追问:“李大人,如果不是她们俩姊妹在作怪,那究竟是——”
  “是啊是啊,李大人,请您务必为我等做主啊,那红衣僵尸,呸!那俩恶贼祸乱我小汤村,不只是鸡犬不宁,还害死了人……”
  “都杀人了,那俩恶贼绝对不会就此抽手,如果不速速逮到人,咱们还有安生日子可过吗?”
  “对对对,就是这样!”
  “三叔!还有你们——你们都疯傻了不成?”汤渤万万没想到李寺卿仅仅只一句,便让众人瞬间倒戈,完全打乱了他的打算,不由急出了一头热汗。“你们忘了最最重要的‘大事’吗?”
  “汤里正,汤村长,你们可还记得那几名儿郎分别在何处遇害?死因为何?”
  李衡一身尊贵肃然的正气,威仪甚重,自有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众人仰望着他,自然而然忽略了一旁汤渤的跳脚。
  “记得!当然记得!”
  “那一幕太惨了,任谁人看过一眼,这辈子都忘不掉……”
  不只汤里正和村长,就连看过那三名离奇丧命于野狼山上的村民们,都开始七嘴八舌争相说来——
  马藤面露疑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保持沉默。
  曹照照自然知道李寺卿大人为何又当场询问众人,而不是只采信马藤证词了。
  因为取证不能只单凭一面之词,而是要证词多方验证,更何况记忆是重新建构的历程,常常包含事实和虚构。
  若是在有心人士的暗示与影响后,大脑甚至会以推论的方式,自行填补故事中的漏洞与细节,因此仅以证人的证词作为证据时,是要非常谨慎的。
  犯罪心理学研究证明,很多证人提供的证词不太准确,常具备个人观点和意识,信息之间自动的组合导致不真实的回忆,就是虚假记忆。
  所以仰赖正常程序和科学证据是极为重要的。
  她这两年多跟在李衡身边办案,常常惊奇于他办案刑侦的敏锐度和前瞻性,远远超越大唐……甚至直逼现代犯罪侦查专家。
  汤里正和村长犹豫了一下,也一一补充当年惨剧的细节部分……
  只不过时间过去了几年,他们记忆或凌乱或清晰或重叠,但最后经过多方证词归纳总结,可信度较高的几点是——
  先后共有三名儿郎遇害。
  遇害地点都在野狼山上。
  一人首先跌落山涧而死,三日后另一人遭巨木砸死,五日后一人被猛兽咬得肚破肠流丧命。
  事发前,三名儿郎都有骚扰两姊妹的不良纪录,杜老儿……也就是独孤老汉,曾向当时的老村长告状求助过,可儿郎们不认帐,甚至死皮赖脸的不认错,后来还是只能不了了之。
  老村长过后不久病逝,其子继任为新村长,对于外来户的独孤一家,就更加懒怠看顾了。
  最后这一家老小,可说是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第10章 (1)
  曹照照听完了村民你一言我一句,有幸灾乐祸有议论八卦,还有窥伺隐私的兴奋感,只有少部分两三个人对此露出一抹羞愧之色,她刹那间竟有种——
  既然小汤村民这么野蛮愚昧又恶毒,干脆就让红衣僵尸继续替天行道——的愤慨冲动念头。
  还查什么案呢?这么做死的一群坏蛋,就让他们自己在山里祸害自己,或等着让红衣僵尸吸血吸光光好了!
  她知道自己身为大理寺一员,不该有这样情绪化的恶念,可是她真的忍不住……
  李衡不知身后的小女郎内心波涛汹涌,沉吟片刻,环顾四周。“方才相验尸骨,可知两具白骨一为生前遭铁器利刃击中后枕骨,骨裂血肿而死,一为舌骨破裂,乃遭人大力掐喉而亡。”
  刚刚无比兴奋激动的小汤村民眼神开始闪躲,中年村长脱口而出抢先辩白道——
  “李大人,是这对贱人先害了我们小汤村的儿郎,我们按照族规处置她们,天经地义,这是连县衙官府都不能过问的!”
  “是县衙官府不过问,而不是不能过问。”李衡面色一沉,肃然凛冽地道。“况且你们有何证据证明三名丧命野狼山的死者,是两姊妹所害?”
  中年村长一窒。
  其余村民不服气地嚷嚷起来——
  “她们迁到小汤村,就得守我们小汤村的规矩,况且男未婚女未嫁,儿郎看中了她们,想上门求亲,可没犯了哪条唐律!”
  “可怜几个儿郎死状极惨,他们死得冤啊!”
  “就算没有证据是她们亲手杀害的,可总归跟她们逃不了干系,就是她们两个红颜祸水!”
  “指不定是她们把人给骗上了野狼山——”
  曹照照听得义愤填膺,火又快冒上来了,她正想驳斥,却被李衡大手轻轻而坚定地按阻住了。
  “……一堆混帐王八蛋!”她拼命憋了回去,却是暗暗咬牙切齿。
  “两名女郎生前曾怀有身孕,约莫……”李衡侧首看了曹照照一眼,眸带询问。
  “——妊娠四个月左右。”她哼了声,闷闷道。
  李衡在袖子掩映下轻柔握了握她微冷的小手,那大手温热有力,刹那间暖和抚慰了曹照照对人性丑恶的心寒。
  “按马藤的证词,独孤氏和其外孙女迁徙至小汤村落脚定居,约略七个月有余,平时安于开荒外,几乎足不出户。”他目光如冷电,扫过暗暗混在小汤村男人群中的几个妇人大娘,她们眼神闪烁,畏缩躲藏……
  李衡心中微动,嗓音森然。“可推断两名女郎是在村中有孕……或者说,疑遭逼奸有孕,而嫌疑犯,极有可能便是那命丧野狼山的三人。”
  小汤村居民脸色一阵红一阵青,面色诡异复杂,挨挨蹭蹭推推挤挤间,有名妇人尖酸刻薄地高喊了起来——
  “未婚有孕,本就死有余辜!”
  “放你娘的屁!”曹照照憋不住了,气呼呼地舞着拳头。
  李衡忙拦腰抱住了她,宽肩长臂紧紧地箍护着娇小激动的身子,低声道:“冷静些,莫忘你是大理寺公门中人。”
  她气喘吁吁,恨恨磨牙。
  若不是公门中人,若不是领皇粮……
  ——她就要打爆他们所有人的狗头!
  李衡牢牢将她牵制在怀里,抬头面色严峻地对小汤村民朗声道:“关内道庆州顺化郡安化县小汤村,亦为我大唐疆域治下,就得守唐律,循王法,奸辱良人妇女者,流千里,折伤者,绞刑!”
  那名叫嚣的妇人顿时傻了眼,先是一慌,随即嚎哭道:“哪里是我儿逼奸,明明就是她们姊妹镇日装那楚楚可怜的狐媚样子,害得我儿跟失了魂儿似的,你们自己去村里问问,自从她们搬来了小汤村以后,勾引多少儿郎攀她们家墙……可怜我儿傻呀,把自己一条命都给断送了呀!”
  “我听你在——”气炸了的曹照照又开始猛烈挣扎张牙舞爪起来。
  “曹司直!”他低喝。
  “——叭噗啦!”曹照照死命地挣出一只小手,对着那妇人恶狠狠地比了一根中指。
  李衡一顿,有股不合时宜的忍俊不住险险自胸臆冲出……终还是强自克制住了,只嘴角抿了抿,这才得以如常开口,对那名撒泼哭嚎的妇人平静温和道:“你儿丧命,骨肉亲情母子连心,做母亲的椎心泣血,本官可以理解。”
  妇人一愣,哭嚎中的痛苦和真心多了三分……“大人,老妇人就只有他和他阿兄两个儿子,他又是幼子,是我的心肝儿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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