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欸?」
  ——当天深夜,执述太子躺在竹榻上面向墙面,背对着另外一头那张竹榻上早已呼呼大睡的娇小姑娘,胸膛内的心跳依然剧烈闹腾得慌。
  岂有此理……这袁姑娘,也太……太大胆了。
  他脑中忿忿然闪过这念头,下一瞬又有个声音肃然驳斥——
  她一派天真自然,浑质若璞玉,又如何会知道那粗鄙之词是何意思?不知者不罪,她也并非蓄意如此,他既然碰着了,将来自该好生教她才是。
  执述太子不知不觉轻轻叹了口气,叹息中有着淡淡的无奈和一缕自己也不明白的宠溺……
  只是当他闭上眼,好不容易入梦之际,脑海却自有意识地回荡起日间那个清脆欢快的嗓音,不断重复——
  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淡出鸟来了……淡出鸟……来了来了……
  随着她银铃般的声音,那句话恍恍惚惚间化作了无比缱绻缠绵的一幕……
  ——
  梦醒了!
  执述太子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喘息着,分不清究竟是冷汗还是热汗淋漓湿透了头颈和胸膛后背……
  他心跳狂擂如鼓,却在下一刻发觉身下这由小姑娘日前歪歪扭扭为他缝补出的其中一条新裤子,此时裤头一片湿凉滑腻……
  执述太子简直不敢置信,自己、自己竟然……遗龙精了。
  且还是对着他的救命恩人,那个背后不远处的小姑娘意淫至斯……
  电光石火间,出自多年皇家尊贵清傲及律己甚严的教养,他几乎出手狠狠掌掴自己一记!
  若非怕吵醒了她……
  他胸膛起伏激烈,可在极度自厌和自责之下,却依然抑不住那奔窜在四肢百骸的狂热畅然和怅然若失的——
  停!
  他懊恼地用力揉捏着眉心,好半晌才长长吐出了胸臆间那口灼热又紊乱的气息。
  也许长年说得对,他确实需要将选太子妃之事提上进程了。
  他少时跟着皇祖父武皇帝南征北讨,脑中唯有开疆拓土家国大义,而后凯旋回京,又面临皇祖父驾崩,父皇登基,朝野诸事纷杂……
  幼时他便是大晋王朝的皇太孙,将来的太子,等进驻东宫后,他开始正式接触朝政,部署自己麾下的文武班底,和朝上的那些个老狐狸周旋,且还要时时帮扶性情温厚惫懒的父皇一把。
  起先是忙练武忙习文,而后是国事桩桩件件逼上前来,所以他对于女子并无甚兴趣,只是后来在宫中待久了,见父皇对于女色着实太不挑了,反倒令他生出了逆反之心。
  那些女子一个个,或端庄或娇贵或妩媚或天真,无论是高门女抑或小户千金,在他眼中却彷佛都同一个样。
  稍稍有些不同的也就只有镇北侯家的西门紫华……可西门紫华就是个小妹妹,早年偶然在宫中遇见时,只见她总是跟着镇北侯太夫人入宫,年幼的小女娃走起路来钗不摇、裙不乱,一本正经如玉雕出的小人儿,精美有余,却总少了一丝盎然生气。
  不似这位袁姑娘……
  虽然从头发丝到脚底板全然没有一根儿温顺娴雅的气质,心情好便笑得雪白贝齿大大露出,竹屋里外都是她嘻嘻哈哈的声响。
  就算这十日来他每每闭上眼想歇息养伤,都能听见她不是跟外头的雀鸟讲话,就是哼着一些他从未听过的生僻曲子,其中不乏令他坐卧难安又忍不住皱眉想出言纠正的内容——
  什么「对你爱爱爱不完,我可以天天年年月月到永远」、什么「听说你也曾经爱上过她,曾经也同样无法自拔」……之类的,听在他耳里,皆是些没头没脑恣意大胆的……淫辞艳曲,偏又莫名有种轻快奔放的欢然之情。
  且,她对着自己这样一个男子,非但没有忌惮防备也未有殷勤恋慕,和他之间的相处,恍若是平起平坐的多年旧友般坦然悠哉磊落。
  这短短十日,他竟体会到了多年来从未尝过的随性惬意感……
  他不再只是那个肩头总是扛起一半江山重担的大晋东宫执述太子,而是个可以自在自得喜怒哀乐的普通儿郎。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殚精竭虑,无须勾心斗角,更不必内外弹压安抚。
  他甚至隐隐有种,即便这个天下没有了他这个太子,大晋王朝也依然能找得到法子运转下去。
  这样的想法实属诱人却又异常危险……可却奇异地镇定抚平了他焦灼的心思。
  这一切都因为那个仰头呼呼大睡得毫无防备的小姑娘。
  他心下一软,可愧意也更深了……
  自己,怎能对这样一个好姑娘生出那般忘形之念?
  隔天香芹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这位生得俊美漂亮无双的「训导主任」一夕之间化成了温柔和煦如春风的知心大哥哥。
  他拖着那条修长的伤腿坐在地炉旁,用火钳子拨弄着里头的炭火,挖出了埋在里头散发出浓浓甜香气息的野生芋头,慢条斯理中透着掩不住的优雅。
  地炉上架着的陶锅里还咕嘟咕嘟熬煮着,混合着蔬菜和肉类所飘散出的美妙香味。
  「醒了?」他温和对她浅浅一笑。
  这一笑,宛若漫天桃花瓣随着春天降临人间……她三魂七魄差点当场被送走!
  她小心肝都哆嗦了起来,连忙正襟危坐,「姜、姜公子早安,你怎么这么早就下床做饭了?你腿伤还没全好——」
  「虽然尚且不能健步如飞,不过已经不妨事了。」执述太子轻咳了一声,乌黑浓密的长睫毛遮掩住隐约闪烁的眸光,似赧然似心虚,不过他素来养气内敛多年,外表看着依然沉静威仪如故,「我炖了些汤,袁姑娘能否帮忙尝尝合口味否?」
  虽然现代社会很多男人也擅长烹饪,各个都是型男大主厨,但古代除了厨子之外,不都讲究君子远庖厨吗?
  这一刻,香芹不禁深受感动……
  「姜公子你真是个天下难得的好男人。」她感动得乱七八糟。
  「袁姑娘……」
  她感动到继续猛发好人卡,「不只人长得好,个性也好,举手投足一等一的好,甚至还愿意下厨帮忙做饭更是好得巧,好得妙,好得呱呱叫——总之,以后真不知这世上哪个姑娘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够嫁给你这样的如意好郎君啊!」
  一成堆的好字热烈滚滚地当头砸来,砸得向来沉静内敛自持的执述太子也破天荒的脸红了。
  这次不是耳尖微红,而是真正面红若朝霞,配上他英挺清冷的漂亮轮廓,越发显得艳色逼人……
  香芹一手摀着心口,都差点忍不住要狂吹口哨!
  哇——呜——
  「袁姑娘……过奖。」他仓卒低下头,倾身向前帮她盛了碗汤,还难得笨手笨脚的险些溅了出来,不过总算还是及时稳住,低沉嗓音故作镇定,「袁姑娘不妨先尝尝,也许姜某炖的也不是那么可口。」
  她方才对他寄予这般高的厚望,若万一这吃食不对她的脾胃,那她该不会就觉得他……呃,不那么「好」了?
  「有情饮水饱,姜公子这么用心,哪里会炖出不好喝的汤?」她眉开眼笑接过,嘴甜地又夸奖了一番,而后喝了一大口,小脸一怔,「咦?咸的?这汤居然有咸味了?妈耶好好喝!姜公子你去哪里找到的盐巴?」
  见她惊喜交加,连连喝干了碗里的汤水,又自己去添了满满一碗,捧在掌心这才心满意足地慢慢呷饮着、回味着唇齿间那因为咸味而勾出的无比鲜味……
  执述太子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眸底笑意也浅浅荡漾了开来,「山谷之中幸而生有五倍子木,我摘取其果实放入汤中增味。药经中有载:核外薄皮上有薄盐,小儿食之,滇、蜀人采为木盐。」
  香芹难掩敬佩,两眼亮晶晶,三两口喝完了第二碗汤后,又忍不住再度添了第三碗,「姜公子真是博学多闻,好厉害!」
  「不过略读了几本书罢了。」他谦逊道,可不知怎地,过去被无数文武百官歌功颂德却无动于衷的自己,现下被这小姑娘夸了几句,就不自禁生出了种晕陶陶之感。
  她正兴高采烈,忽然一顿,停下喝汤的动作,「等等,你就拖着这条伤腿出去找五倍子木?」
  他一愣,柔声道:「我腿伤已然无碍……」
  还来不及跟她说自己以前在战场上受过的伤可比此次重得多了,中箭挨刀是家常便饭,养个三五日灌几帖汤药,便能带伤下床料理战事。
  此番坠崖遍体鳞伤,最为妨碍的是当属那伤了的腿骨和脱臼了的左肩关节,他这些时日多数调养都是为保脱臼的肩头筋肉生得密合,莫将来落了旧患。
  他也暗中用上宫中太医院缚骨之术,把裂缝的腿骨束牢,静待腿骨复原……至于外皮看着惊悚可怖的这腿上大面积创口伤势,反倒无甚紧要。
  但他不愿告诉她这些,也是怕她徒增担忧。
  「你——哪里无碍啊?!你没听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吗?」她心下一急,咚地把陶碗往旁一放,气急败坏地抓住他那条伤腿,「你还要不要自己这条腿了?把裤子脱掉,给我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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