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太医院使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忙恭恭敬敬伏身叩首,「臣谨遵钧旨,必定不叫殿下和娘娘失望。」
——然而回到东宫后,太医院使还是自己打脸了。
因为香芹外伤养好了,身子也养胖了,脸色更是养得红润润如小果子,却在醒过来的那一刹那,华丽丽的失忆了。
「哎哟帅哥!你这是在抠斯普累吗?」她两眼亮晶晶,对着又惊又喜的执述太子吞了口口水,傻笑啧啧称奇道,「妈耶,我这个梦也做得太真实又梦幻了吧?怎么能梦见这一款活脱脱从言情小说走出来的盛世美男子……帅哥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几岁啊?这身行头贵不贵啊?可不可以跟我合拍一张吗?」
「……」执述太子满眼错愕,呆住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太医院使当场就想举金针自尽……
不过后来香芹只要开始一回想什么,就痛得捧着脑袋在床上滚来滚去,万分心疼又焦急的执述太子顾不得降罪于他,只好命他快些速速施针替袁姑娘止痛,若能叫袁姑娘好上一些,就不砍他脑袋了。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太医院使这下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最后终于让袁姑娘又沉沉睡了去,这才两股颤颤地跪在底下回禀道——
「回、回殿下,娘娘恐怕是后脑瘀血未散,致使失忆忘却前尘,最好是让娘娘自己慢慢回想起来,莫再令她受刺激……否则……否则……」
「否则如何?」俊美严峻的执述太子脸色苍白如纸。
「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在长长可怕的沉默之后,太医院使满头冷汗,偷偷瞄了上首的执述太子一眼。
只见太子殿下彷佛瞬间颓唐沧桑了好几岁……
「孤,知道了。」
——于是东宫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接下来摇身一变成为小小的东宫袁洗马,因为香芹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念头,以为是自己女扮男装混进东宫的,而执述太子只好一切依顺于她,陪她演上这么一场胡里胡涂恣意欢快的戏码。
只盼她有朝一日能恢复记忆,能够想起他们之间的两情缱绻、点点滴滴……
也能够给他一个机会,听他真诚隆重地对她说——
香芹,嫁我为妻,此生只你我二人共度白首可好?
可他始终没有等到这一日……
——东宫烛泪堆叠高高,烛火已然熄灭,只余轻烟袅袅。
执述太子睁开眼醒来,昔日种种旧梦在心上烙下了一处处永远也好不了的伤,看着彷佛已然痕迹不见,却始终痛得令他不敢稍稍碰触。
如今想来,香芹并不是心里没有他,可于她而言,尊严、自由和独立倔强永远凌驾于他之上。
她更不信他愿学着去懂她所想所要的,所以一有个风吹草动,她头一个念头就是远远逃离他。
他强求又有何用?
执述太子面色平静地起身下榻,对外头轻喊一声——
「服侍孤梳洗。」
「喏。」长年匆匆进来,恭敬而熟练地伺候着他净面等等,俊秀脸上有着一抹犹豫和挣扎,还努力藏着不露出来。
可执述太子目光锐利,一眼扫来,「你有话说?」
「奴才,奴才……没话要禀。」长年瑟缩了一下,忙摇头否认。
——禀?
他莫名心一跳,神情冷峻严肃地换上了太子衮服,挥去长年上前为他系紫金腰带的动作,亲自扣系住窄健的腰肢,故作不经意地问:「孤说过了,若是关于她的消息……就不用来禀给孤知道了。」
她要自由,他给她自由便是。
「奴才知道了。」长年叹了口气。
他闻言宽袖中拳头紧了紧,神情依然莫测高深地穿戴好了太子袍饰,往寝殿外走了几步……
长年跟了上来,却看着有些心神不宁。
「说。」执述太子再抑不住胸中烦躁,冷声道。
长年一抖,话语成串地溜了出来:「回殿下的话,您、您当初带娘娘……呃,袁姑娘回京时,不是把山谷竹屋中的小衣裳和仆妇衣衫也给一并带回了宫,命手下人按着布料质地和织法试着找出袁姑娘的身分吗?」
他心下一凛,面上依然不动声色,装作浑不在意地随口问:「嗯,然后呢?」
长年服侍主子多年,自然知道主子这还是上心着呢,若当真主子对袁姑娘的事半分不管,听到这儿早叫自己滚了。
长年暗暗松了口气,一本正经地禀道:「殿下,这事说来也巧了,您在离京避暑前,还吩咐了隐卫去查镇北侯府,看看镇北侯府内是不是有什么阴私之事可做文章,为袁姑娘出一出气,尤其是镇北侯太夫人——」
「孤还要去批摺子。」执述太子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旁的闲事,孤没兴致。」
如今他一听到和镇北侯相关人等的事儿就厌烦得很,无论是镇北侯太夫人还是西门紫华……
那日,若非西门紫华在亭子里拦住自己说了那一会儿话,也不至于让香芹当场撞见——
不!那个狠心的女人又哪里会将那一幕当回事儿?
她巴不得将他和西门紫华撮合在一起,好叫他早日迎娶旁的太子妃,离得她远远儿的才好。
执述太子呼吸急促浊重,越发心如刀绞,眼眶灼热……一股莫名的委屈直冲胸臆,迈开步子就想走出寝殿,一头钻进成筐成篓的奏摺里,一心料理国事——
如此,许是就能早些忘了她。
「嗳,嗳,殿下,奴才还没说完呢。」长年硬着头皮追上去,终于赶在太子脚步踏出寝殿大门的刹那喊了一声,「奴才疑心袁姑娘出身镇北侯府,她才是真正的西门大小姐!」
饶是深沉冷练如姜执述,也震惊地僵住了脚步,回头紧紧瞪着长年,「你在说什么鬼话?」
长年探出头去,四下张望确定行宫寝殿门口全是东宫的人马,绝没可能有旁人的钉子,这才悄悄吐了口气,而后压低声音道——
「殿下……」
下一刻,长年只觉自己脚下一轻,不知何时已经被自家太子拎回了寝殿内,神色严峻言简意赅地命令。
「把话说清楚!」
长年偷偷抹了把冷汗,忙从袖中掏出了一卷方才从京中飞隼传来的密信,恭谨地双手奉上。
「主子您看,隐卫查到前镇北侯世子夫人有个陪嫁的奶娘,有一手祖传的飞花绣,那两件小衣裳上正是以飞花绣技法绣成……还有,据查在世子夫人因为世子战死沙场也伤心病逝后,这奶娘便突然投河自尽了……」
「投河?」他心念一动,疾声问,「在哪处投的河?」
长年深吸了一口气,「那奶娘,巧得很,正是旆县人,当初她便是回了旆县后便投河自尽,还有邻人为证。」
第20章
——旆县!
他便是在旆县群山中的其中一个深渊山谷里被香芹捡回竹屋的,难道……那竹屋是奶娘一早就偷偷安排好的隐居住处,为的就是保全住自己和小主子的性命?
他能想像,小小的西门小姐就是这样被迫和奶娘相依为命,贫苦过了一二十年……
但他听闻此事后,此刻心头最酸楚绞痛的却是,当初香芹突然间胡里胡涂在那个竹屋之中醒来,旁边躺着具陌生无名的女尸……
她究竟是如何在人生地不熟又四下惶然的恐惧下,独自埋葬了那名奶娘,并孤零零地在山谷中住了数月,还能保持住那般乐观开朗欢快的?
若非捡到了他,她是不是终将被迫自己一人在山谷孤独终老一生?
到死,也无人知道这世上有个她……也无人知道她曾来过……
执述胸口撕扯般剧疼得厉害,他强自稳了稳心神,瘖哑道:「继续说。」
「据隐卫查探得知,服侍世子夫人的奴婢也在同年陆续因犯事,或被打杀或遭发卖了出去,世子夫人娘家更是早已败落,所以镇北侯太夫人后来便将年仅两岁的西门紫华小姐接到膝下,亲自教养。」
长年犹豫了一下,「奴才虽然年纪不大,却也听宫人闲话提及过,镇北侯太夫人对长子大房一家向来冷淡——」
执述眸光敏锐如鹰,神情严肃凛冽,嗓音隐隐沙哑。「镇北侯太夫人旧时便偏宠幼子,忽视长子,却在长子因战殉国后火速将其唯一爱女养在身边,连太后都大为讶异,原来……其中蹊跷在此?」
他脑中霍然闪过了自己少年时在宫中,西门紫华三岁以前,从未被镇北侯太夫人带进宫跟太后请安,反倒是她三岁之后,频繁出现在皇宫……
执述目光幽深,思绪飞快回想翻查着过去种种可能的苗头和异样。
——竹屋中的小衣裳看着就像是还不到两岁大的小娃娃穿着的,因为「西门紫华」三岁进宫时,他已有印象,虽然年岁尚小,但行走间步履已是很稳当了。
看着,并不像只是个三岁的小女娃。
太后还为此称赞「西门紫华」不愧侯府贵女,有乃父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