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就像她的父亲当年那样,就像每一位姓佩洛涅特的执政官那样。
“所以,父亲大人,不打算收回对元帅的敕令吗?”
艾妲用澄蓝色的眸子盯视着父亲,面容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年老的执政官坐在王座上,有些恍惚,那个他曾经最钟爱的孩子长大了,终究还是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是血脉赋予的,执政官不知该为此欣慰,还是感到复杂。
他没有再对自己的女儿纵容,“这是我颁下的旨意,不会轻率地更改。不可忤逆,不可违抗。”
执政官闭上了眼,深重的疲惫让他又衰老了几分。
“那么父亲大人,我告退了。”
艾妲提起裙摆,姿态优雅地躬身行礼,她的半边脸庞隐没在阴影中,疯狂之色一闪而过,没有被任何人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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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晕倒在弦乐宫花纹繁复的大门前,卫瓷都没有等到艾妲回来。
他于熟悉的床铺上醒来,第一反应是为现在这具身体的孱弱无力感到羞耻。omega人群天生脆弱,但他毕竟是军人,也从未懈怠过锻炼,仅是被绑缚双手、双膝下跪,竟连一天一夜都撑不过去,丧失意识栽倒在地。
真是有够丢人的。卫瓷叹息一声,下了床,他的手腕上还有道显眼的红痕,是艾妲拿来捆绑的腰带留下的,他活动了下酸麻的胳膊,抬起眼,便望见墙壁光幕上留有医生的简讯。
大概是那位beta医生将他弄进来的,艾妲始终没有回来过。
简讯只有寥寥几句话,大意是让他不要抗旨,依照执政官大人所言,履行元帅的职责,照例检视星舰。
卫瓷感到讶然,他怔怔地望着光幕上浮显的文字,一连读了几遍,还没有消化完全。
手腕上捆绑留下的伤痕还在散发灼热的痛意,长久维持同一姿势的肩背僵硬酸麻,那种毒蛇缠绕心脏的恐惧感还未完全消失,卫瓷已经做好驯顺的准备,自觉地将自己关入牢笼,但等待他的却并非艾妲更彻底的掌控。
在她的父亲面前,她作出妥协、让步了吗?
毕竟那是执政官大人的谕令,虽然并不理解为何执政官大人会下达这样的旨意,甚至不再纵容他最宠爱的小女儿,但来自帝国最高掌权人的敕令,自然无不遵从。
卫瓷应该对现状感到高兴,因为执政官大人的介入,他免于承受艾妲后续的怒火与惩戒,并继续享有自由,在这段婚约中稍微地获得了一点平等。
然而艾妲的愿望无法达成,即使那份愿望是对他的磋磨,卫瓷也不受控制地为她而酸涩,不知她是否与父亲起了争执,是否心情不虞。
卫瓷维持着这样隐约的担心,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艾妲一直没有露面,卫瓷不确定她是又投身入一场恒星间旅行,还是忙于其他事务,他恢复了元帅的日程,在每个检修日登上星舰,与机械师一道做着维护保养工作,确保安全无虞。
距离圣子大典只余下十天,为在典仪上完成皇室对联合舰队的阅兵观礼,许多将领也会在此期间监督检修工作,这群傲慢惯了的alpha起初对元帅态度微妙,但元帅在星舰上很难让人去关注他的性别,他丝毫不娇弱扭捏,气味也很淡,于是渐渐地倒也没有了议论的兴致。
毕竟这个男人是如此熟悉星舰,又有执政官大人的旨意在,军官们不自觉地听从他的指令,偶有被omega指挥的怪异感,又被繁忙的工作压了下去。
荷尔戈港。
元帅如往常一般踏进“暴风雪”号的主控室,他身披披风,面上恢复了几分作为alpha时的威严,眼神坚毅而清明,几个机械师向他鞠躬行礼,元帅微微点头,锐利的目光扫向岩浆般翻滚的动力核心。
装载动力核心的容器反射着晶莹的光泽,任核心疯狂烧熔,功率处于安全界限,用铌合金与铪合金制成的容器不会有任何损毁风险。
机械师准备在检修日志上划去“动力核心”、“装载容器”一栏,却被元帅的声音打断,男人冷肃着一张脸,紧紧盯着不断放射能量的动力核心。
“容器……有被更换过吗?”
第17章 染血的典仪(一)
“自暴风雪号投入使用以来,核心还未熄灭过呢,自然谈不上更换装载容器了。”
机械师露出一副“怎么可能”的表情,觉得长官变成omega后有些神经过敏,但还是将身子探入那一堆离子光电管中。成千上万的复杂零件簇拥着的正中间,如岩浆般沸腾的动力核心盛放在容器中。经层层检验的容器是由性能优异、具备极高熔炼点的金属合金锻造而成,将那危险的“火种”隔绝在一小方空间里。
左瞧右看,都没看出有什么异状。机械师缩回身,对着元帅困惑地摇了摇头。
卫瓷的目光仍没有移开,或许是一种经多次星间作战淬炼的直觉,容器折射出的金属光泽让他感到一丝微妙的违和。
他走近一步,正欲提出新的疑问,一道轻浮且懒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帝国上将塞德里克衔着一根点燃的长雪茄步入主控室,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折腾了,老兄。折腾什么都来不及的,这艘星舰得在圣子大典上接受皇室阅兵,就十天了。”
卫瓷微微蹙眉,他不喜烟味,不动声色地站远了些。
元帅与这位上将并不亲近,塞德里克吊儿郎当,爱好钻营,最爱挂在嘴边的便是“我的某某恩师”、“我的某某兄弟”,在每一次皇室成员们出席的场合,他都殷勤地与几位殿下攀谈。
他对帝国下一任执政官的人选高谈阔论,无非是三殿下亚伦,长子法比安,露西拉·佩洛涅特中的其中一个。元帅不清楚他具体拥趸谁,总之这样过早押注的行为让人反感。
“这不是有enki记录的检修日志吗?”塞德里克的手指在浮空光幕上拨弄几下,军方的超级计算机enki随即为他调出密密麻麻的人员进出记录。
“你看,来往的都是机械师与技工,你也知道只有将军以上的级别才有权限熄灭星舰核心、更换容器吧?没什么事,omega就是太敏感。”
塞德里克露出一个轻浮的笑,瞥了一眼元帅的后颈,卫瓷眉头蹙得更紧,“上将,不要说这样的话。”
“抱歉啦。”塞德里克耸了耸肩,摇晃着脑袋走出了主控室,隐约还能听到他哼着歌。
卫瓷敛起眼睫,压下心头的烦乱,即使有执政官大人的敕令在,他的话语终究没有过去那么有力、令人信服、且不容反驳。
他的视线又聚焦在容器上,它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然而因直觉带来的不安仍未散去。
在大典前夕,他有必要再登舰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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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子大典开幕前一日。
艾妲正在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试装,不断有机械女侍捧着款式不一的礼裙与珠宝进进出出,她捋了捋自己鬓边垂落的发丝,余光瞥向一旁座椅上昏昏欲睡的女alpha。
阿灰还是一身廉价纤维,这个出身于矿石星的贫穷学生百无聊赖地歪倒在椅中,一脸呆滞地与艾妲四目相对,“殿下,非要我陪着您吗?不管是有名分的那个,还是没名分的那个,我想都会很乐意待在这儿的。”
“没事可做的话,看看你妈妈,拨个通讯给她。”艾妲微微低头,将红宝石耳坠戴上。
“跨恒星通讯太贵。”
“你的终端里有二十万新币。”
“……”阿灰愣了一会儿,呆板地说,“但没什么意义,殿下,她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也不能说什么话……我也有点,害怕看见她痛苦的样子。”
“……”
两人间的气氛陷入沉默。
在一个月前,矿石星,二十三区,铅灰色的穹顶下,艾妲用平静的语气讲述完了尤金吐露的莱珀家的秘密,她转头看向阿灰的手臂,那上面布满凹凸不平、狰狞可怖的疤痕,“轮到你了。告诉我,这些伤痕是怎样留下的?”
“还有一个问题,殿下,最初见到我时,您是怎么确定我来自矿石星的?帝国的大部分人可能都不知道这个星球,更遑论辨别口音了。”
“我的第一个鞋匠,他是矿石星人。”艾妲冷淡道,“他的发音很奇特,我一直记得。”
“喔……原来如此。殿下那时便对我有所图谋了吧?”
阿灰的语调没有起伏,但歪了下头,有种天然且无辜的戏谑,艾妲淡漠地说,“是你先蓄意接近我的。”
“好吧好吧,别跟草民计较了。我来回答您的问题,您差不多也有些猜到了吧?”阿灰举起手臂,将那些已经愈合的怪异伤口毫无保留地展示给艾妲,“是矿化病。”
“又叫多发性矿晶感染硬化症。您没听过这个名字吧?因为这是一种具有地区性发病特点的不治之症,只在矿石星流行,而我们根本没有被纳入帝国的基本医疗保障体系,这一病名也没有录入大筛查中。”
艾妲敏锐道,“发病原因是矿海中的那种晶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