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后悔他一时的仁慈,后悔将元帅的职权交还到卫瓷手上,后悔让他登上星舰。
  毕竟在露西拉呈递的,决律庭初步审讯结果中,与这起极恶性/事故相关联的不仅有包含莱珀矿业在内的容器供应商三巨头,还有十一位军官。
  其中卫瓷元帅被列为“高度怀疑”。
  圣子大典当天凌晨,只有元帅再度进入过“暴风雪”号的主控室。事实确凿。
  初轮审讯过后,他将被送往至高法庭,再度接受十二位审判官与十二位裁断官的共同质询,当然 ,是在佩戴镣环、限制人身自由的情况下。
  艾妲回想着那个男人不管不顾冲入燃烧的舰群,妄图拯救她的模样,在心中喃喃低语,只需要听从我,在我的掌控之下,便不会付出这种代价,不是吗?
  -
  在露西拉·佩洛涅特殿下的授意下,决律庭的审讯进入第二阶段。
  人类还未开始星际迁徙的时代,焦油与硫磺是烧死异端女巫的处刑手段,亦被使用在审问嫌犯中,还有将敌人、叛徒或间谍插进煤渣块,再注入水泥的拷问方法,或是将人绑缚在不断加热的铁椅上。
  自步入更文明的寰宇群星世纪,这些野蛮的刑罚一一被至高法庭废除,但决律庭并不受约束,他们仍嗜好使用远古的问讯手段,折磨这些养尊处优的高官。
  虽然元帅仍未贡献出有什么价值意义的口供,但几位将领提供了新的曾受到莱珀矿业贿赂的供词,让露西拉感到嗜血的兴奋。
  莱珀矿业的董事会全体,包括家族所有成员,悉数被决律庭扣押,甚至年幼的孩子,侍奉莱珀家族的管家与保姆,都被塞入昏暗狭窄的审讯室内。
  尤金·莱珀自然也不能幸免于难,被两个裁断官粗暴地拽入飞行艇时,他还穿着祝祷的礼服,虔诚地祈愿艾妲殿下能够尽快康复。
  “您想让他活着吗?那您该有所行动了。”
  “什么?”
  艾妲半坐在病床上,手里捧着一本灰皮书,这种古老而传统的贮藏知识的方式几乎已经绝迹了,她又翻过一页,并未分出一丝目光。
  阿灰靠着陪护躺椅的椅背,首都星第一军区医院的硬件设施确实一流,一张躺椅比她在矿石星的一张床要来得更舒适,她将身子往上挪了挪,慢吞吞道,“莱珀家的小少爷,没名分的那个,不想他在监狱星关到死的话,您得向您姐姐求求情了。”
  莱珀家的家主,莱珀矿业的创始人已经招认,他们贿赂军官,为了试验一种新矿晶的强度,暗中将荷尔戈港的两艘星舰换用了矿晶制成的装载容器,这种军工新材料并未经过首都星科学院报备,也未得到军方的许可。
  在决律庭逮捕莱珀矿业董事会成员的时候,这一寰宇巨头公司的银河股价已经一路狂跌,而当头发灰白、憔悴不已的创始人颓然地陈述完一切,广袤无垠、根系深深扎入银河中的巨树轰然倾倒,再无回光可能。
  但他仍绝望地向露西拉殿下辩驳,“这种矿晶的熔炼点是一万零九百六十摄氏度!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引发熔毁?!它是最坚固、最完美的……我们确实更换了容器,但新的容器远比原来的要更稳固!更安全!绝不可能是矿晶造成的事故……绝不可能……”
  露西拉冷冷地盯着这个陷入疯狂的老人,他嘴里还在不断喃喃着“一万零九百六十摄氏度”,露西拉厌烦地招了招手,唤来一个裁断官,“确定一下刑期吧。”
  一直到戏剧惨淡落幕的那一刻,他仍陷在巨大的荒诞与不可置信中。莱珀矿业在矿石星无尽的矿海中建立了无数座矿场,漫天的矿晶粉尘滋生了一种奇异的、痛苦无比的疾病。他作为莱珀矿业的创始人,隐约知道,却并不在意,自然未曾见过,矿化病病人体表析出的晶体,与矿海中真正纯净的矿晶别无二致。
  只是并不具备一万零九百六十摄氏度的极高熔炼点。
  那些像恐龙或旗鱼的背鳍那样,穿破皮肤突刺出来的尖锐晶体,在高温下极其不稳定,如岩浆般沸腾的动力核心释放出的能量,能够轻易地将其熔化损毁,就像锡一样脆弱。
  “暴风雪”号上装载核心的容器,并非完全纯净的矿晶,带着一丝肉眼难以辨认的驳杂,没有一个莱珀矿业的人知道,那其中混入了矿化病病人体表析出的晶体。
  那是阿灰拿一片刀片,用酒精消过毒,伏在她妈妈的病床边,仔细地、小心翼翼地尽力避开皮肉,一块块剜下来的,那些灰黑色晶体熔进真正的纯净矿晶中,她的痛苦、折磨、煎熬也与莱珀矿业同享。
  艾妲翻过一页书,神情淡漠地望向阿灰,“在你因为30新币乘不起反重力电梯的时候,尤金能花四千万新币为我的演讲定制转播光幕,我以为你乐于见到他的死亡。”
  他确实什么都不知情,尤金是温室娇养出的天真柔弱的花朵,但并非纯白无辜,供养他的是矿石星矿场工人们的血肉,他无知无觉,却并不代表无需付出代价。
  阿灰啊了一声,她挠了挠头,用呆板的语调说,“我是想说,如果殿下您希望的话……我以为,您会觉得他留在您身边比较好,毕竟您和他好像有那种关系。”
  艾妲冷酷地笑了笑,仍专心地阅读那本灰皮书,“你想错了。”
  尤金·莱珀,这个名字被她随意扫进脑海中偏僻荒芜的角落,从此遗忘。
  第21章 替罪
  贝尔芬格堡。地下静思室的一角。
  常年不被阳光照射的地下堡垒内部昏暗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生锈的金属管道的味道,斗殴留下的干涸的血液粘在地板缝隙中,久而久之形成了一滩洗刷不去的深重污痕。
  这里是囚禁之地,又被称为遗忘之地,大多数经济犯与等待转去监狱星服刑的新犯人被收容于此。
  进入贝尔芬格堡,从此再不能见到的不仅有太阳,还有一切尚存牵挂或不舍的事物,这座监狱并没有探监制度,通过反重力电梯往来的只有决律庭的裁断官,他们带来坏消息或更坏的消息。
  在裁断官们的首领,露西拉·佩洛涅特殿下的长靴踏过布满锈蚀的红铜通道时,一滴浑浊的污水从水泥剥落的天花板上滴落,于卫瓷元帅的脸颊上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
  他紧闭着双眼,动了动,伤口被牵扯着的细密疼痛感让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男人正以一个狼狈的姿势蜷缩在静思室的角落,元帅不是不想体面一点,但他的状况实在糟糕。alpha抗过决律庭的刑讯手段尚且勉强,更何况是相比较□□质孱弱的omega。
  高压之下,卫瓷已经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他被转移了数次,从荷尔戈港的轻巡舱室,到至高法庭的审讯间,再到贝尔芬格堡的静思室。说是静思室,实际与囚室毫无区别。
  在不同的场合,他不断地重复着他所做的与星舰事故毫无关联,但露西拉殿下并不满意,到最后,他只忍耐疼痛、保持缄默。
  一切都疯狂又荒诞,仿佛陷入癫狂的机械舞伶出演的一场戏剧。
  卫瓷缓慢地坐直身子,靠着墙壁,他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失了光泽,显得干枯蓬乱。元帅默默伸手到怀中,攥紧了一只缎面手套。
  那只手套还装饰有钉珠与蕾丝,触手柔滑冰凉,被反复摩挲过起了皱褶,贴肤之物,离了主人再久,仍依稀有一丝她的气息残留。
  卫瓷克制着,终究是没有做出将脸埋入手套中嗅闻的不堪行径。
  就像鱼离开水域一样,离开艾妲太久,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感到干渴。卫瓷不清楚是否所有omega都会这样,但他明明还未被标记,也许是艾妲对他散发信息素过于肆无忌惮,那股花香包裹着他,支配着他,也改造着他。
  ……艾妲她,现在如何了呢?
  卫瓷在灰败阴暗的静思室一角,不可抑制地想着那位尊贵的殿下。星舰烧熔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完全忘却了换腺手术的存在,恍惚还觉得她是陷入危难需要拯救的omega,但当她从他眼前坠落,元帅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倏忽清醒。
  骑士拯救公主的戏码,不会再上演了。他失去了那种能力,而她也不再需要。
  卫瓷苦涩地笑了笑,耳边传来长靴踏过管道的声音,他抬起眼,静思室门前投下一片阴影,露西拉·佩洛涅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元帅,又来叨扰了。”
  这个足有一米九的女人姿态优雅地在一张高靠背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她盯视着元帅,又露出那种浮于表面的虚假笑容。
  “还不打算说么?荷尔戈港事故发生的当天凌晨,你绕开enki,在主控室做了什么?”
  “殿下,我回答过您很多遍,只是出于谨慎做例行检查工作。”元帅缓慢地说,“没有在那时察觉异状是我的失职,但我绝不会做出损毁星舰,背叛帝国的行为。”
  露西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另起话题,“贝尔芬格堡的消息很闭塞吧,元帅,你或许还不知道,莱珀矿业已经被定罪了,董事会全员死刑,家族旁支流放去监狱星。”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