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些不怀好意的笑声落入卫瓷耳中,他恍若未闻,麻木地、迟缓地跟随着裁断官,仿佛一具老旧得临近报废的机械。
他安静地被带入一间阴暗脏乱的囚室,随着“嘭”一声铁门关闭,周遭归于一片寂静。
这里与先前待过的静思室布局相同,只是更狭小逼仄,墙壁透着一种发霉的味道,卫瓷缓慢地在角落盘腿坐下,呆滞地看着布满灰尘的地面。
从在至高法庭接受合围审判,到被塞入运送死囚的飞行艇,卫瓷一直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眼前的世界就好像一出荒诞癫狂的机械舞剧,演出进行中不断地有齿轮、螺丝与轴承掉落,昭示着崩坏。
露西拉·佩洛涅特用冰冷的语气宣读了他莫须有的罪行,接着十二位审判官与十二位裁断官齐齐点头,在卫瓷发言为自己辩护的三分钟里,那二十四双眼睛盯视着他,就仿佛在看什么低维生物的徒劳挣扎一样。
在那样的目光中,卫瓷的声音渐渐地低弱下去,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混乱而无序,卫瓷感觉头脑胀痛,连带着后颈的腺体位置也在发烫,他接受了露西拉殿下的指控,被迫认了罪。
现在他以一个死刑犯的身份,手腕上坠着沉重的金属镣环,被关押在贝尔芬格堡的死囚室中。
到底是如何……走到这种地步的?卫瓷心内茫然,他在“暴风雪”号的主控室中,确实没有做任何事,一个为帝国征战银河无数次、视帝国荣耀重于一切的军人,怎么可能做出背叛帝国的行径,而且……他怎么可能伤害艾妲。
执政官大人会相信他吗?近日来,执政官大人因抱恙,没有步出过玫瑰堡宫一次,是默许了他的罪名,还是……?
卫瓷无力地垂下头,在他怔忪的时候,几个死囚无声地围拢过来,他们蹲在囚室前,透过凿开的小窗,直勾勾地盯着里面的男人。
“……”
没有人说话,领头的那个咧嘴笑了笑,卫瓷冷肃着一张脸与他对视,下颌绷得很紧。
囚室的地板缝总是粘着一层洗刷不去的深褐色,那是血不断从缝隙流下,经年累月留下的污痕,不管何处的监狱,永远充斥着暴力与流血,卫瓷第一次做犯人,但他明白这一点。
四个alpha与一个omega对峙着,沉重的铁门隔开了他们,但alpha们心里清楚,他总有必须出来的一刻,故而他们好整以暇地蹲守在门前,打量着角落里憔悴而狼狈的前帝国元帅。
男人还是没有omega的样子,肩膀与手臂都能看出隐隐的肌肉线条,想必摸着很结实,未能窥见的小腹应该也覆着肌肉,拳头陷进去该是一种很美妙的体验吧。
领头的alpha眯了眯眼,他没有什么不打omega的规矩,有omega犯人为讨好他跪在他腿/间卖力,还是被他用劲扇了十几个巴掌。
他实在是太爱那种全身血液沸腾的亢奋感了,里面这个新犯人看上去很经打,又是那种不会轻易讨饶的,他兴奋地喘着粗气,摩拳擦掌,直直盯住卫瓷。
在他们打量卫瓷的时候,卫瓷也在审视这四个alpha。
这四个人块头很大,肌肉虬结,俱是一脸凶相,但姿态很松散,只是逞凶斗殴之人,自然不能与军人相比。卫瓷暗暗攥紧了拳,但他现在是omega了,天生力量有所不足,到底还是勉强。
他冷冷地扫视一圈,站起身来。
报时的铃声在贝尔芬格堡内响起,是去礼堂集合祝祷的时间了,所有的囚室铁门受到指令,如水般向两边流去。alpha们目露凶光,嘴角挂着狰狞的笑意,朝着卫瓷扑来——
“嘭——!”
卫瓷闷哼一声,被一人搡到墙上,后脑勺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咬紧牙,反握住那人肩膀猛地一按,同时转身换位,踢中那人膝窝,alpha重心不稳往前跪倒,又被一脚踹在后腰。
“你个贱人!”
另外三人眼中喷火,从左右撞了过来,卫瓷抵住其中一个alpha的手臂,连连后退几步,他的鼻梁上挂着薄薄的汗,那块能赋予他无穷力量与灵敏反应的腺体已经不在他体内了,卫瓷低喘着,没躲过冲他小腹招呼的一记重拳,不由得痛得蹙起眉。
空手搏斗还是……alpha的信息素同样扰人,卫瓷紧皱着眉,忍耐着身体各处的疼痛,或许捱过去也是一种方法,只是omega竟如此脆弱,这些皮肉伤,竟能带来这么大的痛苦。
“呃!”
又被揪着头发往墙上撞去,卫瓷感觉有什么湿热的东西顺着眼角蜿蜒流下,原是额角碰出了血,他有些恍惚地伸手抹了一把,鼻端却传来浅淡而幽微的花香。
那股花香奇异地压过了贝尔芬格堡内部长年弥漫的混合味道,让卫瓷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怔在原地,停住了动作,而那四个施暴的alpha也停下了,他们感受到了来自更高等级alpha的信息素,那股威压令人恐惧。
鞋跟敲击地面,发出的清脆声音响起在远处,接着一步步走近,在他们能瞥见一片华贵的裙角的时候,四发针弹无声射来,准确命中了他们的喉咙,那四个高大壮实的alpha向后栽倒,身体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卫瓷的脸颊溅上了他人的血,同样温热,他僵硬地转向针弹射来的方向,艾妲正持着针枪站在那里,这位少女殿下淡漠地笑了笑,“我的枪法进步了。”
在狼狈不堪的omega面前,她就如戏剧高潮部分出场的英雄一般,俯视着刚刚被她救下的男人。
卫瓷的脊背不自觉佝偻了些,他站在一地尸体中,眼中满是无措,他不知道艾妲为何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遗忘之地,他的心中不可抑制地升腾起欢欣的情绪,又有身为“罪人”的自卑与愧疚,同时那种奇异的违和感又涌了出来。
艾妲刚刚在他眼前平静地射杀了四个囚犯。
卫瓷无法忽视那微妙的不谐的违和感,但他只低声问,“你还好吗,艾妲?你的伤……”
艾妲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用一种讥诮的、饱含愉悦的目光审视着卫瓷,看着这个男人被四个不入流的alpha逼到墙角,额角流血的狼狈模样,看着他如今被剥去军官制服,以死刑犯的身份在阴暗囚室里被磋磨的不堪情状,毫不遮掩地露出残酷的笑容。
卫瓷无措而茫然地看着她,感觉那种违和感更重了,而艾妲缓慢地向他走近,凑向他的颈边,低声说道。
“元帅,现在你真的一无所有了。”
第23章
贝尔芬格堡的囚室内一片死寂。
直到铃声再一次响起, 催促犯人们前往礼堂集合祝祷,站在一地尸体中间的卫瓷才回过神来,他窘迫地退后了一步, 稍微拉远了与艾妲的距离。
刚刚少女说话时, 气息喷洒在颈侧, 一阵酥麻感从尾椎流窜而上, 让omega无暇思考她话语中的含意,等到此刻才用心咀嚼过一遍,脸色倏忽煞白。
艾妲的语调柔和,带着一丝无意遮掩的愉悦。
卫瓷听到脑中生锈的齿轮吃力转动着的声音,他露出惶惑的神情,高大的男人因此显得有些畏缩。从至高法庭被押送出来的时候,聚集的民众们愤怒且鄙夷的眼神已经刺痛过他一回,此刻以死刑犯的身份面对艾妲,她含着淡淡讥嘲的话语落入耳中,卫瓷只感到手脚僵硬、无地自容。
他用艰涩的语气低声道,“艾妲,请相信我, 我绝不会背叛帝国, 也绝不可能伤害你……荷尔戈港的事故,真的与我无关。”
空气中漂浮着微小的尘埃,艾妲平静地注视着他,那双澄蓝色的眼眸中没有生出一丝情绪,她听完卫瓷低弱而绝望的辩解,极轻地笑了一下,颔首道,“我相信你。”
“……艾妲?”
男人不可置信地望向她,浓黑的眼睫颤动着,眸中有水光一闪而过,卫瓷勉力抑制着落泪的冲动,偏过头去,散落的长发遮掩住泛红的眼尾。
艾妲又重复了一遍,“我相信,这一切与你无关。”
“……”
卫瓷绷紧着的肩膀放松下来,他如释重负地叹息了一声,被煎熬磋磨许久的那些痛苦,也奇异地散去了。只因这一句话,那张入狱后麻木呆滞、毫无生气的脸,终于重又有了一点鲜活气息,卫瓷的嘴角无意识地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他与艾妲目光相对,微微张开口,话语却梗阻在喉间。
那双澄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令人心惊的冷酷与讥诮,似潮汐席卷。
骤然爆发的馥郁花香让毫无防备的卫瓷身子摇晃了一下,支撑不住地单膝跪倒在地,墨黑长发披散下来,被一只手轻轻撩起。
身着华服、矜贵而美丽的少女殿下俯下/身子,卫瓷混合着惊惶与茫然的俊毅脸庞在她面前一览无余。艾妲凑近了些,嘴唇几乎贴着男人的颈侧,二人的姿势堪称耳鬓厮磨、缱绻旖旎,她的语调也似情人间呢喃。
“因为,荷尔戈港的事故,那艘星舰为何熔毁……只与我有关。”
“……”
“铛——”
礼堂的钟声在远处响起,渺远而低沉,震颤着卫瓷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