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法比安竟死在了云母星!那小地方的人那么穷凶极恶?不都说矿工最老实了,勤勤恳恳的,以前倒也没有矿场闹事的。现在莱珀矿业倒了,一个个的比星际盗猎者还凶悍。”
“被压迫久了,自然反弹得厉害。矿上的人最苦了……只能说法比安殿下倒霉,正巧遇上了,听说是被石镐敲碎了头骨……”
“哼,听说……谁知道是怎么死的呢?”
“我们哪知道呢?不知道, 就不要乱说。已经过去两个世纪了吧……玫瑰堡宫的主人,还是我爷爷记忆里的那个。也该到时候了……”
“那你说, 我们能赶上一场大赦吗?几个世纪才有一次的权力变换,贝尔芬格堡是否有幸……蒙执政官与至高法庭开恩?”
“少点妄想吧!……不过,也说不准……”
……
卫瓷沉默地走回囚室。
他将囚服仔细叠好,放置在一旁角落,自己盘腿坐下,微微偏过身子,解开衣领,撩起了垂落的长发,脖颈便袒露出来,那一圈暗红的咬痕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清晰无比。
因一直严严实实捂着,伤口也不见长好,犬齿刺破的两个细小的孔洞还在往外渗出血珠,衣料摩擦时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刺痛之外,又隐秘地滋生了一种难以启齿的痒意,闷霉的空气中带着潮,连那处也是……在狱中,贴身的衣物也不能勤换,又是一阵煎熬。
卫瓷对身体起的反应无可奈何,他向来善于忍耐,便生挨过去,然而心理上的变化却更为致命。
他攥紧拳,又松开,眼神迷茫,喃喃道,“……是你吗?”
法比安殿下的死亡,与她有关吗?
他的直觉是如此强烈,但又忍不住为她开脱,云母星处于失序状态,动乱是不可控的,荒凉星球上的民众们辨认不出皇室,也无法分辨哪些是来帮助他们的好人,哪些是来迫害他们的坏人,所以,是……一场意外吧?
元帅苦涩地笑了笑,在心底打破了这份自欺欺人。那护佑皇子的军人呢?帝国训练有素的军人,难道面对一群矿工,竟无法保护法比安殿下,任由石镐敲碎他的头骨?
这层假象就与艾妲为元帅编造的、如何成为omega的谎言一样,没花费什么心力,只需走个过场,如今她已经不需要费力地布置什么,无人能够审判她。
而他明知道……元帅闭了闭眼,已经分辨不清到底是不是omega本能的影响,他竟下意识地想要理解艾妲弑兄的行为,毕竟那位可怜的殿下已经成为她行进的道路上不容忽视的绊脚石,也许石头也并不想在那儿,但它确实妨碍到了艾妲,所以理所当然地应被清除。
标记他的alpha的想法,也成为他的想法。
久未有过的、毛骨悚然的感觉,沿着尾椎悄然上窜,脊骨阵阵森凉。
卫瓷猛地站起身,脸色苍白,他走到墙边,在不易发觉的裂隙里,藏着一柄底端浮雕花卉的纯银叉子,原本钝锈的齿尖经反复的磨,银面重又光滑,映出了男人晦暗不明的面庞。
元帅沉默地僵立了一会儿,盯视着那柄银叉,才感到心绪渐渐平复。
铁门外却传来突兀的、凄厉的嚎叫声。
卫瓷蹙起长眉,转身走出囚室,又到了例行的告解时间,贝尔芬格堡这一层的囚室大门都泛着微微蓝光,自动向两边流去,监狱的斗殴往往发生在这个时候。
然而相隔了一条红铜管道的,那间混合囚室里发生的事却比斗殴更严重惨烈。
一个omega在绝望地哭嚎,两个alpha强硬地摁住他,元帅绕开冷漠麻木的人群,走到近前,瞳孔微微缩小。
他看见那个骨瘦嶙峋的omega微微隆起的小腹。
以及那双灰蓝色,透着死气的眼睛。
元帅有些恍惚,他曾见过这个omega ,在艾妲刚标记他时,他走过狭长的金属管道,无意窥见五六个野兽般的alpha围拢住一个omega , omega的脖颈高高仰起,如濒死的天鹅。
这是贝尔芬格堡没有alpha庇护的omega的下场。
元帅的脚底像生了根,良久,他低声道,“……他怀孕了。”
那两个alpha恍若未闻,旁观的犯人们中,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
元帅绷紧了下颌,他大踏步上前,从背后扯住alpha的衣领,手腕使力,猛地将人向旁边摔去——
在犯人们惊愕的目光中,这个浑身被浓郁花香笼罩着的高大omega冷冷地扫视了一圈,眼瞳漆黑,面容冷肃。
“你们是畜牲吗?”
“……”
无人应答。被摔懵了的alpha愣怔片刻,才眼睛赤红地想冲上去,又被同伙拉住,那人冲他低语了什么, alpha便往地上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没再看卫瓷。
那些犯人们都垂下眼,沉默地,慢慢地散去了。
只剩下两个omega ,一个冷然伫立,一个捂着小腹蜷缩起身子,状若昏迷。
卫瓷绷紧的身体缓慢地放松下来,恍惚间,他像是回到了仍是帝国元帅的时候,在他的威严之下,星舰上的军官们都恭谨而顺从,柔弱的omega理所应当地被他纳入保护范畴。
然而他清晰地知道,那些劣等alpha们,囚犯们,并不是出于对他的畏惧、或自觉羞愧才忍气吞声,他们不会惧怕一个哪怕身材高大、肌肉结实的omega,真正威慑他们的是那股笼罩住他的、浓烈馥郁的花香。
因他是被顶级alpha标记的omega 。
所以他们退缩了。若没有艾妲的标记,若他在囚犯们眼中不是“谁人的omega” ,他还能在一群alpha中保护这个凄惨的、怀孕的omega吗?
卫瓷没有再想下去。
他单膝跪地,扶起昏过去的omega ,那人的状况十分凄惨,因已被标记成结,再被其他alpha强行撕裂,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一旦被谁人标记,本能与天性便开始规训他们,保持忠贞洁好,再纳入他人时,需承受撕裂般的巨痛作为惩罚。
卫瓷沉默着,背起了omega ,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囚室。
-
“父亲,您还记得我的母亲吗?有些话,此刻再不问出来,我怕就没有机会问您了。她当时是塞尔法的王后,三个孩子的母亲,并不年轻,也不如何美丽了,她的丈夫已不太愿意与她同床。但您征服塞尔法的土地时,仍狂热地,占有了她。”
玫瑰堡宫。执政官的居所。
露西拉·佩洛涅特坐在执政官的床边,月色透进花窗,投下一片斑驳的影子,年轻的长女注视着床上垂垂老矣的父亲,低声发问。
“为什么呢?因为母亲承受的无与伦比的痛苦,也被您视作您的战利品吗?是这场胜利的附加勋章?”
她的声音中有一丝极为浅淡的哀切。
“……为何,要让我诞生于世呢?”
第27章
月色穿过幽暗的夜幕,静谧的光辉倾泻,似一层薄薄的雾笼着玫瑰堡宫。万籁俱寂,乌泱泱的机械异构体围拢了这座代表帝国权力中心的恢宏建筑,它们的金属表面反射出泠泠冷光,偶有建筑内部被禁止进出的官员向外张望,瞥见这些冰冷的杀人机器,又胆怯地缩回身去。
几个星历官脸色苍白地待在办公室中,天花板的银河天体投影散发出幽微蓝光,他们来回踱步,不住地搓着手。
现实可以说明,星历的测算完全就是装神弄鬼,不然他们怎么不能提前预知,今天是个如此凶险的日子。
玫瑰堡宫所有的官员们都被困在了办公地,反重力电梯被关停,在艾妲·佩洛涅特殿下走入执政官的寝殿时,她的机械私兵层层围住了这座建筑。
她已经不惮于光明正大地做出僭越之举,官员们缩如鹌鹑,所有人都在惴惴不安,屏息凝神,等待着那只靴子落地。
而在执政官空阔的居所中,经过偏振的一束月光照耀着一对沉默无言的父女,当艾妲从门后缓缓步入,露西拉正抿着唇,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形容枯槁的父亲。
艾妲同样听到了露西拉低沉的发问, 从“您还记得母亲吗?”开始,至“为何要让我诞生于世?”结束,她上前, 握住了姐姐的手。
两只冰凉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并不十分亲近,只是天然地向彼此靠拢。她们的兄弟在墓地里安眠,在墓园中,她们也为共同的父亲留好了位置。
执政官没有回答,他仅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自荷尔戈港事故后,他便精力不济,当亚伦下葬,这位年迈的老人一病不起,再不能处理政务,于是四大军港落入他的子女们手中。
老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胸膛微微起伏着,借着月光,依稀能看清他的脖颈处覆盖着什么灰黑色的晶体,若阿灰也在此,定能认出来那是与她患病的母亲身上一致的,矿化病病人体表析出的矿晶。
高浓度的矿晶粉尘进入血管,与血液细胞融合,产生结晶,覆盖脏器,让这具本就垂垂老矣的身体迅速衰败。
帝国掌控着至高权力、地位身份尊贵无比的执政官,感染矿化病后,也与矿石星最卑贱的矿场工人一样,无能为力、痛苦不堪地感受着生命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