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卫瓷轻轻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喉咙口有种粗糙的咽痛。
虽然相似,但终究还是不同的。这是他接受的第二起腺体手术,换腺是艾妲所期望的结果,摘除腺体则是他的愿望。他不是毫无准备、茫然无措的状态,他明知一切后果,清醒而果决地将那柄银叉插/进了自己的后颈。
元帅到底保留了军人的意志,在那个夜晚,他一边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因血液迅速流失而僵硬寒冷,一边用尽力气将锐器扎入到最深,确保那块omega腺体被损毁殆尽,再无法作为器官存在于人体中,分泌信息素,发挥作用。
后颈处,因换腺手术遗留的浅淡疤痕,以及艾妲咬破腺体、标记留下的清晰齿痕,都被崭新的、可怖的创伤所覆盖,经过第二次腺体手术,已无法看出先前的痕迹,敷料下是才缝合完毕不久、还在渗血的,狰狞的新伤口。
残留的信息素轻易地消散,连一丝浅淡的花香都未曾留下。
那种因本能而迸发的臣服欲望,因天性引发的身体的灼热、隐秘处的潮湿,也随之消失。卫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艾妲的身影出现在脑海里,他想着她,终于不再带着天然的畏惧与耻意。
贝尔芬格堡的死囚室里,艾妲曾居高临下地睨视他,“元帅,现在你一无所有了。”
失去身份,失去荣耀,失去尊严,失去一切。
卫瓷在心里轻声说,此刻我才是真的一无所有,艾妲。
他甚至不再是一个能够为她诞育子嗣的omega了,连最后一丝价值、仅存的功能都随着腺体的摘除而消失。
他会如同那些腺体永远不会发育的beta一样,感知不到信息素,无法标记他人或被他人标记,并且比一般的beta更难以受孕,因身体不再分泌omeg息素后,他的生殖腔将退化萎缩回alpha水平。
卫瓷微微动了动手指,依旧酸麻无力,他出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胸腔里混着几种复杂的情绪。
他……该被艾妲丢弃了吧?
她已经完成了加冕,正式成为群星的主人、帝国的执政官,入主玫瑰堡宫处理政务。在那样的繁忙中,他的消息有资格送到她的案头吗?她会作何反应?在她登基前夜引发的插曲,是否搅扰了她的兴致?
卫瓷感到一种心脏仿佛被人用手攥紧的酸涩,他已经失去了腺体,这并非是本能作祟。他并没有对那晚的自残行为产生悔意,他无法做到……艾妲所期望的一切,无法麻木地背负着罪名、忘却荷尔戈港的火焰、被锁缚着为她诞育子嗣,故而这是终结痛苦的唯一办法。但当标记消除,他们之间的信息素链接断裂,那道鸿沟愈加清晰……卫瓷苍白的面庞浮现出一片惘然。
他疲惫地闭上眼,因一时心绪波动,连接着的监护仪器响起“滴滴”的报警声,角落的护理型机械体立时滚动轮子,来到病床边,为他检查心率与血氧。
卫瓷无法动弹,任由机械体忙前忙后,不知过去多久,那一具护理型机械体为他掖好被角,才滚至角落,熄了屏,进入省电模式。
疲倦感漫上四肢百骸,他陷入病床里,任由自己缓慢地坠入沉眠。
……
再度醒来时,窗外日头正好,人工太阳生产的日光带着暖意落在脸上,卫瓷半眯着眼,竟恍惚生出一种宁静感,转瞬即逝。
脖颈处的锐痛依旧强烈,身体的酸麻无力感则减轻了许多,他的手指迟缓地紧抓住床单,微微用力,想将上半身撑起来。
“……呃!”
猝不及防遭到阻碍,卫瓷又跌回床铺中,伤口一阵刺痛。他低低喘息着,睁大双眼看去,视线中,手腕,胸膛,腰腹,脚腕,竟绑缠着柔韧的拘束带,他如一具标本被固定在病床上,动弹不得。
那几根拘束带因他起身的动作,迅速回弹,如有智识一般,像对不听话的病人施予惩罚,勒得更紧,绑缠得更牢固。卫瓷下意识想挣脱手腕的束缚,拘束带反应迅速,惩罚升级,下一刻,数股微弱的电流流窜遍全身。
卫瓷发出一声闷哼。
帝国元帅向来擅长忍耐痛苦,但他终究不是那个钢铁浇铸般的战士了,经历过两次腺体手术的身体,被这样微小的电流电击,竟也会感到刺痛不已。
他放弃了挣动,保持平躺的姿势,因适才电击的刺激,胸膛微微起伏着,若撩开病号服,能看见勒紧的拘束带在胸膛与腰腹留下的显眼红印。
……为何会被这样固定住?卫瓷理不清头绪,他不是什么精神科陷入狂躁的病人,也并非疯狂而危险的杀人犯……或许是因为他死囚的身份,但为什么昨日并没有拘束带?
身体各处被紧勒着,卫瓷感到有些许窒息,他皱紧眉,心底闪过一丝没由来的,无端沉重的,微妙的违和。
-
玫瑰堡宫。
拄着拐杖的老者姿态优雅地走进执政官的居所,向着坐在郁金香木写字桌后的少女躬身行礼,“执政官大人,就如晨露向黎明致以问候,向您致意。”
艾妲微微颔首,示意他直起身。老者挂好帽子,踏过地上那张寰宇时代十分少见的手织地毯,恭敬地来到执政官身边。
数月前,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议员,执政官还是刚二度分化为alpha 、帝国最年幼的殿下,他们在元帅府的二楼书房里会面商谈,彼时还为了几千万新币的花销而忧心忡忡,盘算着如何打点卫生部与新闻部。
如今那位艾妲·佩洛涅特殿下已经成为了玫瑰堡宫的主人,他也有幸被拔擢为秘书官,得以在如此高龄进入玫瑰堡宫工作。
老者露出一抹微笑,为艾妲添了一次茶水,这只是年轻的执政官登基的第三天,她已经在娴熟地处理堆积的政务。艾妲唤起一张光幕,密密麻麻的文字浮显着。
“看看至高法庭递交的草案,原本死刑执行期限是90天,他们倡议,逐步延长执行期限,明年是180天,后年是360天,慢慢地——直到废除死刑。”
艾妲神情淡漠,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似在点评一件无关紧要的首都星小学生集体献爱心的新闻。
老者笑了笑,“或许是因为您要求对卫瓷元帅进行重审,他们误以为,在对待死囚犯上,您是宽和一派。”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执政官的神色,若执政官流露出一丝对于那位元帅现况的探究,他提前去了解的信息便派上用场,但艾妲并没有,她只是冷冷地盯着光幕,“你我都知道,此时提出废除死刑并非是他们更具有人道精神,他们也并不是从心底认同帝国不应剥夺生命权。”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讥诮之色,“只是因为,荷尔戈港事故让许多军方高官和莱珀矿业高层被定罪。他们身陷监狱星,首都星却有许多人,想为了他们区区几十条命更改律法,减轻刑罚……废除死刑。”
老者压下了关于元帅的话题,附和道,“法庭中的几位大审判官发动了许多人,这份倡议草案目前在首都星的民意支持率非常高。”
艾妲轻嗤一声,“民调只是废纸,更何况,只是首都星的。”
“首都星第一军区医院的新院长在等候室了吗?”她垂下眼,转换了话题,“请她进来。”
“是。”
过了半刻,一位脸上带着明显的惴惴不安神色的女士走了进来,老者关上了厚重的门,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与执政官两个人,她额上的汗不由冒得更多了。
这位新上任的医院院长小心翼翼地躬身行礼,“执政官大人。”
艾妲用眼神示意她落座。
院长陪着笑,只坐了半截椅子,她悄悄打量着这位年轻的执政官,差不多是她侄女的年纪,气势却如此迫人。与上一任年老昏聩的执政官不同,她正处于精力最为充沛的阶段,被那双澄蓝色眼眸盯视着,院长不自觉正襟危坐,心里发虚。
她本以为还有些弯绕,寒暄,正式谈话前的暖场,然而这位执政官单刀直入,语气平直地开口,“我要第一军区医院与科学院联合重启一项医学研究。”
“什……”
院长有些愕然,执政官平静道。
“人工腺体。”
“什么……?”
院长长大了嘴巴,也顾不上这对于一位淑女来说是否失礼,她费劲地消化着这几个单词,就像大学上古地球文学课时那样吃力,院长抹了抹额上的汗,片刻后又换另一只手抹了一遍,她迟疑地说,“呃……您说,人工腺体研究?”
艾妲颔首道,“通过基因编码,无需考虑排异性,实现完美嵌合的人工腺体。”
“这……执政官大人,您也知道,这项研究在寰宇纪元200年被叫停,当时的医学研究所也解散了,是因为不仅在医学技术上存在难度……还因为社会伦理方面的种种问题,这关乎性别身份认同……还有规则与秩序方面……”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艾妲又抛下一个更为重磅的伦理炸弹,炸得她头昏眼花。
“我可以提供贝尔芬格堡的所有死刑犯作为实验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