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她顿了顿,“我只需要知道结果就好。”
  不该有因等待而引起的焦躁,当她分出关注、投注视线时,应已经得到了她满意的结果。
  一个驯顺且臣服的、受制于信息素的、生理功能齐全的omega。
  -
  首都星第一军区医院。底层手术室。
  卫瓷安静地仰躺于病床上,被护理型机械体推入偏光玻璃内,主刀教授与助理医生们还没有进入手术室,只有机械体在做术前准备。
  他的胸膛、小腹、手腕与脚腕都被拘束带紧紧绑缚着,固定得牢靠,没有一丝挣脱空间,就如同对待狂躁的精神病患那样。男人圆挺的胸部被紧勒着,感到窒息的同时还有一丝窘迫。
  实际上,此刻拘束带的存在已经毫无必要,他被推入了使全身麻痹的针剂。虽还有清醒的意识,但已经感受不到肢体,更遑论挣动或是袭击医院职工。
  卫瓷亦没有了再反抗什么的心力。或许是心里清楚,在执政官主动丢弃他之前,他只能受她摆布。又或许是那一晚,在得知艾妲有可能遭遇灾厄时,那种剧烈的恐慌和不安,以及后面确认她平安无事的劫后余生的侥幸,已耗尽了他的情绪,让他泄了气。
  他还是无可救药地爱着那位少女,卫瓷再一次确认,卑微又下贱地……即使从她那里得到的只有痛苦与伤痕,他还是无法憎恨她……甚至无法停止爱她。
  也许艾妲并没有说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根本无法……脱离这种被她磋磨的状态。他也有过惨烈的决意,但那毫无用处。
  手术室中的温度很低,仅穿着一件单薄病号服的卫瓷感到身体在发冷,腺体的位置,不,应该说是曾有过腺体的位置却在隐隐发烫。
  他的后颈里,明明应该已经没有那一器官了。
  卫瓷面带苦涩,勉强地扯动了下嘴角。冷气的释放似乎让他的思维也变得迟缓,他感到一阵难得的困意,混杂着连日来不断堆积的深重疲惫,让他脑中的齿轮慢慢停止了转动。元帅失神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冷峻坚毅的面庞上一片茫然。
  以后……明日……会是怎样的呢?他看不清前路,只感觉自己坠入一片浓稠粘腻的墨黑中,如陷进流沙,无力挣脱,不断被裹挟着下坠。
  护理型机械体滚动着滚轮上前,开始拆卫瓷身上的拘束带,金属手指灵便地回收那些材质坚韧的带子,炽白的灯光下,裸露皮肤上有着残留下的尤为显眼的红色印记,一道道,横据在胸膛、小腹、腕间。
  卫瓷已经感受不到那些带着麻痒的刺痛,他尽力撑着眼皮,听到医生们趿拉着拖鞋三两走入手术室的脚步声。
  她们抬起双手,站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围拢着卫瓷的病床。
  威严的声音:“麻醉剂。”
  冷静的声音:“机械体已完成注射。请汇报病患0001的基本情况。”
  温和的声音:“病患0001,此前因锐器刺伤、腺体严重损毁,于本院进行腺体摘除手术,术后恢复情况良好。术后第十四日开始使用促进第二器官发育的针剂与药物,目前体内假性信息素浓度较高。现在进行人工腺体移植手术。”
  活泼的声音:“哎哎哎……隔这么短时间就进行第二次腺体手术,可真是……”
  在器械的碰撞声与低微嘈杂的人声中,卫瓷闭上了眼,他感到眼皮沉重,意识在逐渐飘远。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模糊地想着。
  不是第二次。
  这是他的第三次腺体手术。
  第47章
  一阵喉咙烧灼的干渴唤醒了卫瓷。
  他艰难地半睁开眼, 入目一片浓墨泼洒般的漆黑,他适应了一会儿,渐渐能够视物, 因药物作用下麻痹的感知也一点点开始恢复。
  这是一间大得过分的卧房,厚重的帷幕紧拉着,室内不见一丝光亮。四周摆放的各类豪奢陈设勉强能看清轮廓,带来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卫瓷动了动手指,身体仍还僵硬着。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锐痛,像是贝尔芬格堡中的那一柄亮银餐叉未曾取出过,锋利的齿尖还插在他的后颈,利器深入的、尖锐的疼痛一直持续至今。
  他不自觉紧蹙起眉头,难耐地呻/吟了一声,惊觉自己发出的声音实在粗粝难听,又咬紧了唇,将痛苦都吞咽下去。
  卫瓷茫然地望着天花板,脑海中一片混沌。
  良久,他才艰难地转动脑袋,试图寻找方法来缓解干渴与疼痛。
  然而寂静无声的黑暗中,没有任何能够唤起光幕的地方,也没有病房标配的护理型机械体。他的床边放置着冷色调的矮柜,卫瓷眨动着眼睛,才依稀看清,那上面堆放的不是药物、针剂、护理记录,而是一件雕塑作品,一只羽翼被齐根折断、凄厉嘶叫着的巨鹭。
  卫瓷短暂地愣怔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刚才那种不谐且违和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里……是弦乐宫的一间卧房。是艾妲还未加冕前,作为帝国最年轻的殿下时居住的宫殿,亦是曾经囚禁过他的地方。
  在上一任执政官的谕令下,他违逆了艾妲的意愿,走出了弦乐宫。然后便是那场星舰事故,这之后,他成为了帝国的罪人,被关押入真正的囚牢,贝尔芬格堡。
  ……如今,他又回到了这里。
  那些他所做的徒劳无功的挣扎,都化作梦幻泡影。那一座栩栩如生似在哀鸣的巨鹭雕像正对着他,冰冷地审视着他的狼狈与可笑。
  他自以为能够终结漫长的痛苦,能够维护住仅剩的尊严,能够保有不受操控的意志,然而他只是困兽争斗,从未逃离出她的网中。
  得到的或许只有后颈狰狞的新伤口。
  卫瓷的脸庞上有苦涩笑意一闪而过,他费力地想要撑坐起来,但尝试了数次,都因手臂的无力与脖颈的剧痛未能成功。他仰躺在床上,因刚才的折腾喘息不止,虚弱感缓慢地漫上四肢百骸,让他心里发冷。
  他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像一具未被唤醒、等待着设定程序的机械体。随着意识的回笼,身体的感受也越发清晰,卫瓷微微睁大了双眼,愕然地、不可置信地嗅闻到了一种甜香。
  omeg息素的味道。
  由他自己释放的,浓烈而馥郁地弥漫、扩散。
  他恍惚才对经历过一场怎样的腺体手术有了明确的认知,他……接受了人工腺体的移植,在首都星第一军区医院。虽然不知为何是在弦乐宫醒来,也并没有医护人员作说明,但手术无疑成功结束了,他还活着,并且在不自觉地散发omeg息素。
  那一夜,他决然地将磨得锋锐的利器插/进后颈,只是无用且可笑的意外插曲,只是让他自己多尝了一点苦,多承受了一份艾妲的愠怒。
  他到底还是……按照她的意愿,成为了omega。
  卫瓷攥紧了拳,腰腹与手臂一齐用力,不顾撕裂般的疼痛,终于勉强将自己的上身撑了起来,他煞白着一张脸,墨黑长发凌乱散在胸前,仅这一个动作,便耗尽了好不容易积攒的全部气力,胸膛不住起伏着。
  他的喉咙烧燎一般,不知道多长时间未进食进水,因渴意而嘴唇干裂发白。
  空气中弥漫的那股甜腻味道则让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感到不适,卫瓷紧蹙起眉,他原本的信息素味道十分浅淡,近似于无,若非感知敏锐的高等级alpha或omega,很难嗅闻到他的味道。故而换腺之后他重新登上“暴风雪”号,那里的机械师与技工没有对一个星舰上格格不入的omega作出过于激烈的反应。
  然而人工腺体的移植却连味道……都改变了,他正在释放的omeg息素,浓郁而经久不散,透着一种腻人的甜香,像是某种廉价的甜度超标的糖果,只尝一颗便觉得齁人,又像是加入了过量枫糖与蜂蜜的蛋糕,苦涩的咖啡与茶水也压不住那股令人牙疼的甜意。
  他不禁想到艾妲嗜好的那些甜品与点心,在元帅府的那段日子,卫瓷充当一个待客的“妻子”角色,为艾妲与她的幕僚冲泡饮品、准备茶点,她在那些需耗费心神的夜晚,不自觉地展现出极度嗜甜的偏好。
  一切都要根据她的喜好,这是……理所应当的。
  卫瓷不知该作何心情,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后颈上贴着医用敷料的伤口,能感受到凹凸不平的创面,旧的刀口被覆盖,腺体的疼痛却像是连续的,从第一次换腺手术开始,不间断地影响着他、磋磨着他。
  他垂下眼,沉默地将垂落下来的长发拨到肩颈后,遮盖住了显眼的伤口,然后用手掌撑住床面,艰难地挪动身子,想要下地。
  卫瓷赤足踏在冰凉的灰砖上,双腿还有些不听使唤,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站起身,卧床许久导致的昏沉感一下子上涌,一阵强烈的眩晕,他支撑不住身体,曾经引以为傲的反应能力也变得极为迟钝,元帅来不及作出什么补救,就这样狼狈而滑稽地跌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呃……”
  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像是一具散了架的人偶,四肢都无法听凭大脑的指令动弹。卫瓷趴伏在地上,倒没有感到过于强烈的窘迫与自厌,他保持着这一狼狈的姿势,只是静静地等待痛意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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