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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摇头不语。
  她见我不说话,也不追问,只看着外面江水叹气。
  「其实,若是她想要这门婚事,我决计不会不给,何必要走到这步?」
  我随口道:
  「兴许她就是恨你这样的做派呢。从你手里抢来的,想必是比你拱手让来的要香甜。」
  「可为何,女儿家之间便要争抢呢?」
  楚栖郁郁道: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我爹纳了外室,我叔父会替他遮掩。有兵士看中了将军的姬妾,将军慨然一笑,便把姬妾拱手让人,成就一段『大丈夫』间的美谈。
  「为何男子能这般,女子却不能?是我们生来就不能齐心吗?」
  我奇怪看向她:
  「你为何会如此想?」
  楚栖低声道:
  「你就当我书读多了,迷了神智吧。
  「我爹我娘已经算顶顶疼爱我的长辈,可我只能分得一份嫁妆,家业祖产同我全无干系。
  「连旁支的兄弟都能在朝堂做官,我却不能。
  「我将这话说与妹妹听,她转头就向父亲告状,令我得了一顿训斥。
  「我不明白,女子和男子生来有异,为何连秉性也多有不如?
  「若我们姐妹能联手,一同向家里要官要产业,是否境况会有所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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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确是读书读傻了脑子。」
  我掐死一只衣袖上的虫子,漫不经心道:
  「你金尊玉贵,应是不知道,民间穷苦百姓也常说,为何士大夫之间官官相护,百姓却无法齐心。为何富户之间能拧成一股,贫家之间却无法齐心。
  「可纵观历朝历代,有的开国皇帝是更夫出身,有的皇帝是农户出身,有的皇帝是后妃出身。乡里贤德之人被举荐做官比比皆是。可见穷富、官民皆能互相转化,本身秉性并无不同。女子和男子之间亦是如此,何来『天生的差异』?」
  「既无差异,那为何百姓不能齐心?为何贫家不能齐心?为何女子不能齐心?」
  楚栖双目湛湛,急声问我。
  我想了想,回道:
  「我听说,马能日行百里,养马人有鞭子和绳索。一两匹马未必能战胜养马人,几十匹必然是能的。可一个人奴役几十匹马,却不会被马踩死。为何?
  「养马人生来就有继承自长辈的财富,手中又有许多马匹,足以给马提供许多好处。马儿手中的财富却只有自己。它们供养自己吃草料尚且不够,更别说帮助其他马匹了。
  「也即是说,马儿依靠养马人才能得利,与马交好却得不到多少好处。
  「当马儿聚众闹事时,往往只想多要些草料作为辛劳报酬。几口草料对每匹马来说并不丰厚,可对于养马人来说,每匹马都多吃些草料,许多马的草料加起来,便是一大笔钱财。
  「所以在马心中,几口草料的事,不成便不成了,养马人却能为了这一大笔钱财拼命。这是两者决心之间的差异。
  「其他的养马人怕自己手下的马学着造反,使自己损失大笔钱财,也会拼了性命去帮这个养马人。他们之间能靠着情财往来结成朋党,马匹之间却不能。
  「为了省下这一大笔草料钱,养马人便有决心去收买其中几匹马。哪怕许诺丰厚报偿,比起妥协要损失的大笔钱财来说也微不足道。可对于这几匹马来说,己身比预期中已经获利更多,还有什么必要争下去呢?
  「除了收买,养马人或许还会用暴烈的手段报复其中出头的马匹。为了几口草料就有损性命,对马来说十分不值当。被恐吓的马权衡利弊,自然也会叛变,转而出卖或攻击原先的同伴。
  「当这些马因为威逼利诱叛变后,剩下的马往往会失去斗志,也不再嘶鸣要求自己本就该得到的草料。于是马又一次没能踩死养马人,继续过着奴隶的日子。这就是天地间一次次重演的事情啊!」
  楚栖怔然片刻,口中喃喃:
  「不错,我父亲、祖父就是养马人,我、姐妹、母亲、姨娘、祖母便是马匹……连我自己方才也说,父亲疼爱我,却不给我家产官职。因为我知晓母亲祖母并不能分家产与官职给我,讨好她们也是无用。」
  她猛地抓紧我的手,力道之大,几乎将我掀翻:
  「您是有见识的人,我想知道,这一切可有解法?」
  我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
  「我若是有解法,如今还能和你一道,被困在人牙子手里,等着为奴为婢吗?」
  她一时泄气,苦涩道:「也是。」
  「不过。」我想了想,「若是日后想到了解法,我定会来找你的。只盼你莫要变了想法。」
  她同我立誓:「若有那日,栖若不相助,不为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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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成想,后来楚栖没变,我却在章璟手里受了几年折辱,险些忘了志向。
  再次遇到楚栖时,她已是七皇子妃。
  我在祭祖大典上认祖归宗,却被观礼的楚栖一眼认出。
  当年她被救走时已经昏迷不醒,自然不知我去了何处。
  如今见我成了五皇子,她心中激荡,想方设法与我私下相见。
  「混迹于养马人之间,化作人形,借力打力,损敌养己……这可是您的解法?」
  我费了些力气才想起昔日舟上谈话,回道:
  「不错,既然养马人之间以利结盟,那么成为养马人,自然也能以利破之。」
  说话间,我自忖身份暴露,正杀心大起,却见楚栖深深一拜,哭道:
  「当日誓言,栖不敢有一日相忘。为成大业,我愿供您驱使,以效犬马。
  「只求天下千里马皆能为人,世间再无囹圄。」
  于是我满脑子对付她的鬼蜮伎俩全都散去。
  ……转而换成了对付七皇子的。
  楚榭不曾想过,杨顺那样的草包,究竟如何确保安插的道士能让七皇子每日食用丹药?
  我又是如何确切得知老七身体近况,算着日子策划出京?
  他以为,杨顺是障眼法,背后是我。
  其实杨顺和我都是障眼法。
  真正害死七皇子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堂妹,楚家亲手选的七皇子妃。
  七皇子一死,楚氏一族就将楚后抛诸脑后。楚后恨上了楚家所有人,唯独信任楚栖这个与她同为弃子的侄女。
  楚后向皇帝告密,背后吹风发力的也是楚栖。
  楚榭似乎有所觉察,隐隐猜出他身边有我的人,却从未怀疑到楚栖身上。
  女子一生荣辱皆系于父亲夫君与儿子。
  谁能想到,楚栖会背叛父兄,谋杀亲夫,不顾儿子?
  如今楚氏倾覆,眼前这个背弃了生身家族的女人,正拿了她拟定的科举章程给我看。
  「女子与男子同科参考?」
  我想了想,道:
  「步子太大,恐怕难成……不过倒是可以先扔出去,将水搅浑,再谈其他的。
  「届时朝中必然争吵,那群老匹夫自然是不同意的。还有些人儿子不成器,女儿却天资过人,说不定会想要搏一搏。
  「等他们吵破天去,我再着人拟一份单开女科的奏章。女科录用人数与科举分开,并不占恩科名额。他们见朕退了一步,反对者兴许能少一大半。」
  说完,我又道:
  「你这份想法虽好,却总有些不着实际之处。妇人不识字者众多,哪有那么多能作文章的女子?
  「选出来些识字的,我留在宫里。再招些能耕会织善理账的巧妇,去跟娆娘学造东西。」
  「不识字……不如我去当山长,开个女学出来。」楚栖自荐。
  我一口回绝:
  「还不是时候,这几年先让百姓休养生息。等娆娘弄出了造价更低廉的纸,印字更省力的法子,南边珠场规模再大一些,女子手里有了钱,再谈女学的事情。」
  「那我要做什么?」楚栖有些闷闷不乐。
  「我派人送你去庸州,你先在裴直身边打打下手,学一学如何与民打交道,如何在官场周旋。等你学成了,正好帮我带女科选出的那批女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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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身体欠佳,为了养病,提前禅让了皇位。
  由我处理琐事,他作为太上皇把控朝政。
  只是太上皇近日来反反复复生病,说话也渐渐没人能听懂了。
  据说他年轻时,能拉动两石的大弓。
  如今的他又衰老,又孱弱,连一个稚童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难怪帝王都怕老。
  内司阿红将药灌到他嘴里,我笑眯眯道:
  「阿红,动作轻些,这些可都是好药,莫要浪费了。」
  太上皇嘴里呜呜的,不知在说什么。
  我摆手让侍女下去,自己接过剩下的药,吹凉了喂他。
  「章昆,听闻你年少穷困时,曾心悦一名贵女。
  「后来你称霸一方,见到我娘,觉得她十分眼熟,就强纳她为妾。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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