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而在徐徐开启的青铜门页背后, 神秘的祭坛终于露出真容。
古老的时代转瞬即至, 有什么人在耳边呐喊呼唤。
沙漏飞快回溯, 日晷的光影倒转, 轮回反向更替, 悲喜重迭。
章凝猛地睁开眼, 终于清醒。
背上有些痒, 来自身卧的湿润青草地。温度是初春,蝴蝶在草间翩跹飞舞, 眼前有人着奇异的服饰,络绎穿梭来回。
她微微吃惊,立即爬起身来, 却撞见一张好奇纯净的笑脸。
“娘, 他们醒了!”少女面色白皙, 透着酡红, 长发编成几股,以发笄束在头顶。
“他们”?
章凝恍惚转头, 看见身旁的同伴,皱眉问道:“什么情况?”
陆霜压低声音:“不知道。”
她无奈道:“先观望, 别乱说话。”
从进山开始,各种超出常识认知的诡异事件已经不是一两次,现在就更是人家的地盘,不好轻举妄动。
一名美妇人带着先前见过的少女,款款走来:“欢迎各位,来自远方的尊贵客人!”
章凝这才注意到,少女和她的母亲打扮如出一辙,衣着虽然简单原始,但并不粗陋,像是贵族。
难道这里是古蜀国?
她又穿越了?
“几位是从哪里来?”
陆霜拼命使眼色,gareth露出微笑:“我们来自身毒。”
幸好他事先看过资料,身毒即是先秦以前中原对古印度文明的称呼,蜀身毒道是著名的西南丝绸之路。他和艾沙俱是高鼻深目,倒是还挺合理。
妇人点点头,没有起疑:“既然各位已经苏醒,王上希望亲自迎见贵客,还请移步。”
章凝和陆霜对视一眼,似乎只能跟上。
在壁刻上见过的情景如同画卷,缓缓在眼前展开。
古蜀时期似乎比现代气候炎热,数座青山之间绿水如玉带环绕,为防洪水,蜀人将房屋修建成干栏式,形似现在西南少数民族的吊脚楼。
章凝极目远望,能看到正在修建的建筑工事,赤身的匠人喊着某种听不懂的劳动口号,呼声震天,上下忙碌着清理山道,搬运巨石。
而在工事下方的空地上,奴隶站在一字排开的熔炉后奋力扇风烧火,周围摆着刚完成焙烧的陶范,等待浇注炙热滚烫的铜液,以铸成各式青铜器。
“你们的王上,怎么称呼?”她低声问少女。
少女天真烂漫,只有十二三岁年纪,闻言毫不避讳地回答道:“王上名为鱼凫,以前的外来贾人都叫他鱼凫王!”
一直忙于四处打量的艾沙一听,讶然道:“鱼凫王?”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这就是那位鱼凫王?”她刻意压低声音,但语气大为吃惊。
古蜀国因远离中原、时代久远,留下的史料少之又少,关于几位曾任蜀王的身份姓名大多只是传说,李白和李商隐曾在诗中提及的蚕丛、鱼凫、望帝,便是这几位之一。
“那你叫什么?”章凝又问。
“青乌!”少女扬首骄傲回答,“我们蜀人以太阳神鸟金乌为尊,母亲以此为我命名。”
众人翻过低矮的山坡,来到一座相对巍峨高大的建筑面前。
这幢建筑外观跟章凝在空山中见过的高厅有些相似,也是由石块垒成,约有现代三层楼高,大小近百米见方,门前有人持武器看守。
妇人通报完毕,里面有侍者出来接引,章凝等人随之入内。
章凝毕竟对地球历史知之甚少,没什么特别感觉。但艾沙一想到竟能一窥这位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帝王真容,不由内心有些激动。
章凝穿过冗长的深厅,见石制王座上,男子约四五十岁,头戴高巾帽,长发编成粗辫垂在脑后,已有些花白;棕褐色交领长衣,窄袖绅带,与其他人相较,贵气非凡。
“大祭司还没到么?”他问。
“王上,祭司大人说,神庙已经到最后封顶阶段,他实在分身乏术,请您原谅。”有人躬身道。
年迈的蜀王从鼻间冷哼一声,很是不满。
“见过鱼凫王上。”章凝一行人微微躬身。
鱼凫王回过头来,俯视这几位陌生的异邦来客,脸色稍缓和些:“各位远道而来,舟旅劳顿,是想与我大蜀通贾?”
陆霜清清嗓子,运起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咳咳,只是顺便做做生意,我们其实是行者。”
“行者?何为行者?”
“就是游历四方、行路之人。”陆霜一本正经地回答。
“哦?那各位必然见多识广,无所不晓吧?”
“略懂,略懂。”陆霜笑。
“当今中原是殷商治下,几位贵客如何评价纣王帝辛?”
“啊?”话锋转得太急,差点闪着陆霜的腰。
“帝辛‘不敬神,自绝于天’,各位认为何如?”鱼凫王步步紧逼。
“天灾恶民,如果还要敬天祭神,难免劳民伤财。身为一国之君,不重祭祀,不敬鬼神,理所应当,”众人沉默时,艾沙开口答道,“帝辛虽然有罪,但罪不在此。”
身为科研学者,她当然秉承现代唯物主义,但在四千年前,这番言论可以说是惊世骇俗。
gareth吓得脸色发白,差点想去捂她的嘴,但章凝不动声色地观察鱼凫王的脸色,并未阻止。
众人大为震恐,连侍者也如惊弓之鸟,低头瑟缩,生怕被迁怒。王厅之内,顿时落针可闻。
鱼凫王面沉如水,缓缓开口:“如果不敬天神,天降灾祸,怎么办?”
“天灾成因复杂,有其自身的引发机制,但一般来说,跟人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直接关系。”艾沙措辞严谨。
四千年前的先民生产力有限,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阶段,远不及现代文明对环境的破坏力度。
鱼凫王默不作声,一双鹰目紧盯着她,蓦地,他仰头大笑道:“帝辛昏庸无道,诟天侮鬼,不得民心,天下可共讨之!”
陆霜不由低下头,开始盘计自己逃跑的胜算能有几分。
“不过,我大蜀连年水患,民不聊生,”鱼凫王接着说道,“再兴鬼神祭祀一事,劳民伤财,确实如此。”
“这位夫人,你对帝辛如此了解,难道去过朝歌?”他问。
艾沙尴尬摇头:“只是道听途说。”
“好,好!”鱼凫王抚掌大笑,向左右吩咐道,“带下去,重赏贵客!”
众人跟在侍者身后退出王厅,艾沙不由轻轻长舒一口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gareth一头雾水,压低声音问道。
“我也不知道,”艾沙很茫然,“他看上去对祭司不满,我只是顺着他的意而已。”
章凝的判断与她一致。从正在修建的工事看,这应该就是空山中的那座神庙。而此时的古蜀连年水患,已经承受不住耗资巨大的神权开销。
艾沙沉默片刻,又问:“我们还能回去吗?”
王厅大得出奇,除门外侍者外并无其他人,他们的脚步声听来分外聒噪,反而显得异常空旷。
没有人回答她。
“只要我们没死,”章凝说,“总能找到办法回去。”
然而话音未落,仿佛故意印证似的,门廊下哗啦啦冲来一大群军士,气势汹汹,其中簇拥着一位老者。
这老者与鱼凫王的打扮大不相同,他宽袍大袖,白发苍苍,以发笄束在头顶。
章凝一眼认出,这正是壁刻上厮杀时另一群小人的模样。
老者见到他们,不由分说伸手指道:“拿下!”
章凝见状不妙,立即握紧匕首,横眉冷道:“谁敢?”
她气场全开,锐不可当,军士为其所震,一时竟然无人敢上前,双方略有僵持。
“何人在此喧哗?”鱼凫王从深厅缓缓走出,见到老者,他眸光一黯。
“王上,”老者微微行礼,“这几人甚为不祥,妄敢觊觎圣物,他们将为大蜀带来灾祸!”
“大祭司有何证据?”
“请看龟甲占卜,这是天数。”
被称为大祭司的老者转身,从军士手中取过龟甲,看上去是有备而来。
章凝看不懂甲骨文,自然也没有什么占卜的概念,只见那龟甲从中开裂,纹路歪扭曲折,不见有什么玄机。
鱼凫王只瞟一眼,并未细看:“这几位是我的贵客,仅凭一面之词,难以取信。”
艾沙早已看出,鱼凫王内心并不迷信。他倒也不是真的信任这一行人,只是不愿意自己的王权被挑战,将生杀予夺拱手相让而已。
“大祭司说神庙已在最后阶段,却能为这几个行者拨冗前来?”鱼凫王面上浮现笑容,“我前日曾请您占卜殷商国运,北伐之事能否成功,可有结果?”
大祭司却不理他岔开的话题,分毫不让:“这几人是冲着圣物而来,若放任他们,必有后患,请王上慎重!”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圣物。”章凝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