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对于“神”而言,也只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在墓室无尽的下落中,黑曼巴不再动弹,说不清是已经无力挣扎求生,还是他只想尽快结束这绝望的痛苦。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最终,黑曼巴只是仰躺向天,失神地瞪大双眼,“让我死得不算太折磨。”
“你一直在渴求真相,”祂并不理会黑曼巴的讥讽,“所以,我给你真相。”
全身血流如注,他瘫软在地,双眼遥望金字塔外的浩瀚星空,嘴角上勾。
这一幕,跟久远记忆里的死亡谷似乎重叠。
最后一声巨响,墓室终于到底。岩壁塌陷,彩绘倾颓,流沙掩盖他的身体。
死透的黑曼巴只是直视着天空,仿佛在质问那位不知是否存在的“神”。
黑暗浩瀚的深井像怪兽的巨口,吞噬掩埋一切秘密,和黑曼巴荒谬可笑的生命。
时间一往无前,他始终是无名的旅人。
第169章 长风破浪
“盖娅小姐, 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西历1519年的一个深夜,天穹晦暗深沉,诺亚方舟万籁俱寂。
盖娅笃定地点点头:“去看看。”
艾珂(echo)无奈听命, 轻抚着仍在剧烈跳动的胸口,小心翼翼地靠近。
港口的浅岸边潮声轻吟, 栈桥的阴影里,人形轮廓若隐若现。海水冲淡血色, 反复拍打堤岸, 人影却一动不动, 散出危险的腥咸气息。
“救……救我……”
艾珂小步挪近, 正撞见一双亮如鬼火的眼睛, 狼狈地藏在湿漉漉的金发后, 像某种困厄的野兽。她下意识转身想逃, 干瘦湿冷的手径直伸出, 死死钳住她的脚踝。
“救我……求求……”如溺水的人找到稻草, 对方恳切地哀求。
艾珂暂时挣脱不开* ,只得无助地望向身后的盖娅。
身为诺亚方舟未来的掌舵人, 此时的盖娅正在逐渐接手一些事务,其中就包括定期巡视神庙、港口等重地的工作。
如果不是意外发现这具被冲上岸的“尸体”,她们此刻早已结束任务, 进入梦乡。
“盖娅小姐……”见她不置可否, 艾珂紧咬着唇, “……要不还是先别管他, 天亮后再向执政官大人禀报吧?”
盖娅走近几步,视线落在“尸体”的身上。他大约三十来岁, 面容苍白而英俊,一头鬈曲的金发, 身着深蓝色粗呢外套,领口露出白色亚麻衬衫繁复的绉领,手里紧紧抓着一枚黄铜圆盘,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刻纹和指针。
从头到脚的每一处细节,都是从小与世隔绝的盖娅从未见过的稀奇东西。
彼时的诺亚方舟并不像后来那样刻意封闭,但当时航海技术有限,他仍然是出现在方舟上的第一位活人外来者。
盖娅知道,他必定来自那个神秘的海外世界。
可他的家乡在哪里?为什么会流落到诺亚方舟?他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材料?黄铜圆盘是做什么用的?
盖娅打量他好一会儿,仿佛在等他回答自己心底的一万个问号似的。
“盖娅小姐……?”艾珂又试探着喊她。
“他可能等不到天亮就会死,”求救声渐渐微弱,外来者再度陷入昏迷。视线落到腿间深可见骨的伤口,盖娅暗自决定,“来,我们先把他抬走。”
“可是……执政官大人……”艾珂犹疑。
盖娅环顾四下无人,径直动手:“我们先藏到底舱,别让其他人知道。如果没救回来,也不会有任何麻烦。”
艾珂曾在卫队中任职,自然懂些医术,作为盖娅的侍女也只能听从她的命令,将外来者转移到居所下的底舱,并加以救治。
许是命不该绝,尽管条件简陋,艾珂的照料也不算上心,但外来者的伤势仍是一天天好转。
盖娅不定期地偶尔探望。她并不关心外来者的死活本身,她好奇的是他背后的神秘世界。
“你叫什么名字?”她盯着单膝跪下谢恩的男子,好奇地问,“你来自哪里?你是渔民吗?”
“我名叫费尔南多德麦哲伦,是一名环球旅行航海家。”对方恭谨答道,“我来自葡萄牙,公主殿下。”
盖娅噗嗤笑出声:“公主殿下?是什么?”
从他口中,盖娅渐渐了解外界的日月星辰、文化宗教,也知道当初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就是航海罗盘。
麦哲伦说,只要有它和羊皮纸地图,就可以随心所欲,去往地球上任意一个地方。
他描述欧洲上流贵族的奢靡舞会,美洲北地土著巨大的鲸鱼骨墓场,亚洲神秘富饶的东方古国,印第安人头插羽毛脸画油彩,在雨季成群结队泛舟亚马逊丛林,以寻找更好的定居地。
但他并没有提及,欧洲各国资助的航海舰队在以上这些土地上的所作所为。
看似宏伟浪漫的大航海时代,背后潜藏的尽是血淋淋的生意。
“所以你去过世界上每一个地方?”盖娅追问。
“我没有,但我希望可以,”说这话的时候,麦哲伦的双眼燃着渴望,“这一直是我毕生的梦想。”
于是盖娅明白,外来者不会久留。等伤势大好,他还要回到外面的世界,继续完成他的环球旅行。
“真希望我也可以去环游世界。”盖娅满怀憧憬。
麦哲伦顿时抬头看她一眼,目光闪烁:“如果您愿意,有何不可呢?”
盖娅沉默。身为执政官卡俄斯(chaos)唯一的女儿,她身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偷偷救下外来者而不禀报,已经是她此生最出格的行为。
麦哲伦的身体已几乎痊愈,他却并未如期提出离开。
“艾珂,想办法尽快送他走。”在一次日常巡查后,盖娅命令道。
“您……”艾珂并不明白。当初是盖娅不顾自己的反对,坚持救下麦哲伦,现在又迫不及待要远离。
盖娅只是本能地意识到,麦哲伦是一枚不应该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异色拼图。尽管精彩纷呈,璀璨夺目,但无论形状或颜色,都不适合置入原有的缺口。
临走之前,麦哲伦找到一直避而不见的盖娅,辞行道别。
“请收下这份信物。如果我能顺利完成环球旅行,”他诚恳地说,“就说明世界是圆的,我们一定还会再相见。”
盖娅居高临下,垂目望着跪伏于地的男子。他双手高捧羊皮纸画的世界地图,也抬起头来,宝石蓝的双眼紧盯着身份尊贵的盖娅,目光灼热贪婪。
“我说过很多次,不用跪,”似乎有些畏惧其中意味,她最终只是说,“我们这里没有这种规矩。”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麦哲伦认真地说,“对于我敬重、爱慕的公主,这也是我应有的礼节。”
他措辞直白而锋利,戳破一直以来心照不宣的窗纸。
“你……说什么?”盖娅不确定自己是否理解有误,迟疑着问。
“两年,”麦哲伦言之凿凿,“我答应您,两年后,我一定会回来找您。”
他只抛下这句话,没等盖娅回答,径直离开。
麦哲伦走后,忙碌的盖娅并未有太多记挂,直到三个月后。
西历1521年的一天深夜,如同他出现时那样,麦哲伦偷偷潜入诺亚方舟,熟络地找到盖娅的居所。
“不是两年么?”盖娅疑惑地问,“这才三个月。”
“你的环球旅行完成了吗?”
男人的双眼亮晶晶的,不等她继续说话,迫切地走近,弯腰紧紧抱住她。
盖娅剩下的满心疑问,被顷刻间堵在喉间。
三个月的时间恰到好处,没有长到抹去他留下的一切痕迹,又不至于短到思念还没有开始发酵。一直以来艰难维系的理智终于溃决,她束手闭眼,放纵自己沉溺于温柔的幻梦里。
但欢愉总是格外短暂。
第二天,卫队上报海面出现异常舰船,盖娅陡然明白原委。
她借故离开,径直回到居所,直截了当发问:“军队是你带来的?”
“不是,”麦哲伦诚恳地拉住她,“您听我解释……实情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没记错的话,舰队用的是西班牙的旗,而他们的国王——是你环球旅行的资助人。”盖娅甩脱他的手。
“我不可能出卖您和诺亚方舟!”麦哲伦单膝下跪,急切地起誓。
“这些已经都不重要。”盖娅神色转冷。
右手握紧法杖,她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英俊,睿智,博学多闻,破雪踏浪,逐鲸驱狼,全世界的风霜争相在他脸上留下沧桑的吻痕。
他像潜艇的潜望镜,满足盖娅对复杂世界的好奇,又能保持在安全距离不致暴露受伤;又是完美有趣的情人,体贴温柔到卑微,满足少不更事的盖娅最狂野出格的幻想。
但现在,他是随时会将亚特兰蒂斯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罪人。
“举起您的剑,麦哲伦先生,”盖娅冰冷生分地说,“您曾说过,您是骑士家庭出身,一个骑士不可以拒绝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