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觉得轿前这个毁容破相的小太监的眼神太吓人了。
  明明是黑又亮的两只眼睛,却让她看出了前所未见的幽深和冷漠,宛如两口深深的井,任谁坠入其中都无法生还。自此,天不怕地不怕的后宫霸王三公主,竟在一个卑贱如泥的小太监身上,感到了令她畏惧的威压。
  她连再多跟许宝儿说两句话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想赶紧跑路!
  等到三公主乘着小轿走远,她俯身将跪在地上的江晚搀扶起来,笑了笑,道:“给你饼干的时候跑得比兔子度快,真正遇到危险时,反倒不怕了么?”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的江晚忽然耳朵一红,紧跟着深深低下了头,像要把脑袋埋入胸前似的。
  许宝宝见状并不追问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待他耳朵上的红云基本散去,她才继续开口:“饼干,你吃了吗?”
  江晚犹豫片刻,仍未抬头。
  他将压缩饼干从怀中取了出来,原封不动地交到了许宝宝手上。
  一口没吃?
  许宝宝眼神微动,垂眸盯了江晚一瞬。
  只见小太监用右手死命地拧按着胃部,脸色已然白得发青,额角不断有大颗大颗的冷汗滑落。
  饿成这样都不把饼干拆开咬一口,是不好意思吃别人送的东西,还是……担心这吃食有毒?
  思及此,许宝宝果断撕开了包裹压缩饼干的锡箔纸。
  锡箔纸脱落后马上分解消失,只剩一整块金黄香酥的点心,油香味伴着香葱和牛肉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叫人食指大动。
  许宝宝见江晚一直低着头,没看见包装纸诡异消失的场景,便没多做解释,直接问:“我可以吃一口吗?”
  “当、当然可以。”江晚愣了愣,答应道。
  紧接着又轻声说了一句:“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经过顾客允许的外卖员许宝宝理所当然地掰下一小块压缩饼干送入口中。吃完后,她故作夸张地咂了咂嘴,将剩下的饼干递到江晚身前。
  笑道:“我吃饱啦,剩下的这些可以请你帮我吃掉吗?”
  江晚又是一愣。
  他下意识抬眸,不小心对上了许宝宝随性而柔和的目光,却又如同看到了什么耀眼的东西一样,复又窘促地低下头去。
  “可以吗?”许宝宝晃了晃手里的半块压缩饼干。
  对于她的“请求”,江晚没有推拒,甚至可以说是压根儿就没法推拒。
  他再次接过饼干,轻轻道了句谢,又说:“你还在冷宫当值,不该为了我得罪三公主身边的宠婢。我……”
  说着,他用低到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叹道:“我不值得。”
  “我不怕,”许宝宝灿然一笑,认真道,“而且你值得。”
  你可是目前所有订单中价格最高的单主啊,怎么会不值得!
  许宝宝心下想着,觉得可以鼓励面前这位饭票大户再多下点儿订单,便道:“以后你饿了馋了,可以多去狗洞口那儿想想吃什么,使劲想,说不定就实现了呢?”
  再往后,她怕自己站在这里影响小朋友食欲,便主动告辞,转身回了冷宫。
  ……
  江晚不记得自己最后怔怔地在冷宫门前站了多久。
  只记得那声线微哑,语气淡然随意的“掌膳宫女”,笑时嘴角会有两个梨涡轻轻下陷,记得她善解人意地主动吃了点心帮他试毒,记得她坚定地对他说“你值得”。
  ——初入梁宫的前几天,江晚就是毫无防备地吃了司礼监掌印房送来的精致点心导致浑身燥热难安,面含春潮,险些在奇怪的感觉中沉沦,不能自已。
  幸好那时他理智尚存,把大太监对他的龌龊心思猜得几分,及时下狠手划伤了自己的脸。恶心了大太监,也用疼痛激得自己清醒。
  后来大太监的确没再对他下手,却将他发配到了直殿监,授意手下喽啰对他虐待欺凌。
  自那以后,他便不再信任来源陌生的食物。
  更不敢轻易相信在他最为落魄潦倒,人人都恨不能上前来踩一脚的时候,还会有人怜惜他、无条件地帮助他。
  可她的出现,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出了这块泥潭,让他在无尽的冷风与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点光。
  她自称宫女,却能在三公主面前说得上话;她说她在寒玉宫掌膳,可他早就听说过寒玉宫其实并没有掌膳宫女这一职位……
  这些端倪之处,他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不想深究。
  因为即使这是来源不明的一点光,也是他凄冷阴暗的生命中,唯一的一点光。
  ……
  傍晚,冷宫。
  其实现在天色还早,但是许宝宝大病未愈,今天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儿,已然困乏不已。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睡房的门被缓缓推了开来。
  朦胧间,许宝宝认出这个人影是自己的贴身宫女之一,名叫半夏。
  半夏的眼睛白多黑少,眸中蓄满精光,沉稳的外表下掩藏了无数心机。许宝宝将这些尽收眼底,只觉得来自半夏的示好格外廉价。
  比起莽撞刻薄的桂枝,半夏的性格更为深沉冷静一些,平日里也很少跟许宝儿发生正面冲突,一般都是让桂枝做出头鸟的。
  这样的人,比桂枝更该加强提防。
  许宝宝瞬间睁大眼睛,清醒了许多。
  第5章 小可怜 草莓圣代
  半夏站在房门前盯了许宝宝片刻,提步走近,语气略带讨好地道:“殿下先别睡,奴婢给您煎好药了。”
  许宝宝也并未向半夏发难,反而十分随和接过对方递来的药碗,语气平和地道:“我病了这么久,御药房一直不给抓药,今天总算通融了么?”
  所谓御药房不给抓药,当然是半夏和桂枝为了拖延许宝儿的病症,随便找的借口。
  今天这药也并非从药房抓来的,而是太子上回派来探病的人留下的,被半夏拿来借花献佛地跟许宝宝示好。
  半夏听到许宝宝的问话,立刻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是奴婢去跟药房争取来的,虽然没少被院判为难,但若能缓一缓殿下的病情,奴婢觉得值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桂枝不愿在冷宫伺候,因此对殿下多有怠慢。其实奴婢一直不愿如此,奈何拗不过桂枝,才让殿下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这样啊,”许宝宝垂眸,忽然一笑:“那你今天怎么又拗得过桂枝,给我送药来了?”
  “这个……”半夏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苦笑,“自然是殿下今日得了三公主的欢心,桂枝畏惧三公主,便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地怠慢殿下。”
  在这之前,半夏和桂枝两个人亲密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
  谁又会想到桂枝不在的时候,半夏就是这样脸不红心不跳地把黑锅扣在昔日情如姐妹的人身上呢?
  见许宝宝垂头不语,半夏又微微又加快语速道:“说起三公主,奴婢倒想起一事,觉得十分好奇。咱们寒玉宫既无食材,也没个能用的膳房,殿下今日给三公主喝的甜汤,却是如何酿制成的?”
  “不是说了吗?”许宝宝抬脸,弯了弯眼睛,“这是我的独门秘方,不可轻易外传。”
  说完这话,许宝宝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半夏手中的药碗,又突然话锋一转,道:“但是,只要你能连续给我送药十天,我就把甜汤的做法和食材都送给你。”
  送药十天……
  这个条件让半夏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很显然,她觉得“许宝儿”这个主子根本就不值得让她费心劳力地熬那么多天药。
  可是三公主值得啊!
  若能搞到“许宝儿”手里的甜汤配方和食材,博得三公主欢心,没准就会被要去三公主住的朱华殿做事了。
  到时候,她不但可以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冷宫,还不必再小心翼翼地受制于玉漱宫那位面善心狠的主子,岂不美哉?
  半夏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许宝宝的要求:“这药虽来之不易,但奴婢会尽自己所能,让殿下早日康复。”
  ——才怪!
  别以为用甜汤的配房做筹码,就能让她尽心尽力地伺候许宝儿这迟早要死的倒霉蛋。她会把一副药分成三副药煎,这样药效会大打折扣。
  等到十天过去,配方到手,她就重新将“许宝儿”推入孤立无援的地狱。既得到想要的东西,还不用得罪那位一心想要许宝儿死掉的贵人。
  真是周密的计划!
  在桂枝的衬托之下,半夏自以为聪明绝顶。又因为她太想攀上三公主那根高枝了,所以选择性地忽视了许宝宝从今天睡醒开始就出现的种种异常。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周密计划”,在许宝宝眼中压根就是闹剧一场……
  半夏得意离去之后,许宝宝面色淡漠地端起药碗,掀开潮湿的被褥,将黑色药汤一滴不漏地倒进了木质床板里。
  ——有阿莫西林在手,谁会喝这一看就熬得十分敷衍的苦药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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