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晨起时,她沉着果断地指挥他和孙蓬搭建那些瓶瓶罐罐,然后认真地调试修改。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之下,他能看到她脸上细密的茸毛和鼻尖凝聚的一层清透薄汗。
后来东西做成,太子来过寒玉宫之后,她的唇角又时时挂着一抹浅笑,那笑意像是付出努力之后得到了应有的成果时难以自制的喜悦。
他真是喜欢她这副样子。
倘若她这样认真而努力的举动不是为了太子,而是为了他……该多好啊?
只可惜,这终究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
江晚一边暗自嘲讽自己痴心妄想,一边却又隐隐期待着许宝宝给他一个不同的答案。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只是觉得太子承了殿下这么大的情,最终也不过是给些赏赐、在宫人面前帮她立立威信,做些这些对一国太子来说无伤大雅的小事罢了。
但若殿下这一腔认真热情用在了他的身上,他愿意立刻为殿下赴汤蹈火,连命都交给她……
却见许宝宝摇了摇头。
她看向江晚,莞尔一笑,道:“太子殿下是个好人,但有的是人愿意为了他鞠躬尽瘁,不差我这一个。”
“我之所以帮他,是为了我自己,为了你,为了孙蓬,为了咱们寒玉宫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的利益。”
她做事的出发点向来只有自己和需要自己的人。
像太子那般高高在上的角色,会因为她小小的一两次助力而心生感动,却也仅止于此,并不是真正的需要她。就算没有她,太子完成不了皇帝布置的任务,也不会真正动摇太子的根基,更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问题。
如果为了这种可有可无的事情去费尽心机地帮助太子,她觉得太可笑了。
可偏生这世上有太多的人跟她想法不同,倾尽功夫帮助一个高高在上的贵人,最后得来的不过是对对方来说可有可无的犒赏,最终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卑微。
许宝宝话匣子打开,又声线柔和地向江晚灌输了许多自己的思想。
她希望他日后能成为一个为了自己和爱自己的人奋斗的小太监,不要做趋炎附势,为了侍奉权贵失去自己的朝廷鹰犬。
当然……
现在的江晚满心满耳都是她刚才那一长串话中的三个字,——“为了你”。
他当然不会成为趋炎附势的朝廷鹰犬,他只会成为她的鹰,她的犬。他愿意为了她,做一匹无恶不作的嗜血饿狼,也愿意匍匐在她脚边,做一只温顺驯良的狗。
他连命都交给她。
……
与此同时,东宫。
皇后听说太子寻得了上品烈酒一事,并得知已经呈给梁帝,且父子二人已经商量好要与次日夜里举办一场燕射之礼,请西芜使者品酒。
因此匆匆赶来,有些惊喜地问:“清尘,你果然不负众望,大有可为。叶贵妃之前挖了个坑逼着你跳,你便把这坑填满了给她看看!”
叶贵妃连续几年圣宠不断,还惯是个会装模作样的,总是抢了皇后的风头还卖乖,皇后看不惯她许久了。
早些时候因为叶贵妃没有皇嗣,皇后虽看不上她,却也不怎样把她放在眼里。可是现如今,她怀着皇嗣,还专门把皇后和太子当做跳板讨取圣宠,皇后心里早已恨得不成了。
——好在,她的儿子很争气。
皇后心里想着,却听太子笑道:“母后倒也不用急着夸赞儿臣,此事多亏了宝儿妹妹。待得事成之后,你我都得好好感谢她一番。”
皇后还没反应过来“宝儿妹妹”是何许人,就听太子又说:“她和她母妃待在寒玉宫已久了,大部分时间连殿门都不能出,实是受尽委屈。待得事成之后,我去向父皇请示,让宝儿妹妹搬出冷宫吧!”
这下皇后知道了,太子说的人是那沉寂已久的冷宫公主许宝儿。
她对许宝儿无甚印象,倒是记得许宝儿母妃叶氏患上失心疯冲撞皇帝的时候那副癫狂的样子。
因此眉头大皱,紧张道:“你……此事你未曾跟母后商议过,怎可轻易行动?我还以为你是从哪里找来了酿酒的高人,谁知竟是……竟是区区一个冷宫公主!”
“你贵为太子,尚且找不到好的酿酒师傅,她一个久居冷宫的知道什么?唉,你现在快去找你父皇,跟他承认错误,就说你是被鬼迷心窍了,不要等到燕射之上当众丢人,到时候才真是火上浇油,又便宜了那姓叶的!”
第23章 小可怜 事已至此,无可转圜。
皇后之所以对许宝儿持有如此之深的偏见,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觉得冷宫里的公主根本不可能拿出什么好酒,这事就是胡闹。
另外一小部分原因,则是恨屋及乌,觉得叶贵妃那般面善心狠的人,她的外甥女多半也和她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太子却摇了摇头,极为笃定地道:“古书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母后平日里最厌恶旁人胡乱揣度您的意图,误解您的意思,难道今日您也要对宝儿做这样的事吗?”
“……”皇后沉默片刻,轻叹了一声,“傻孩子,那怎么能一样?”
但她终究没对太子再说其他,她知道,自己曾经是个木楞之人,认为为君者最重要的是一颗仁心,所以便将太子教育成了如今这般温良和善、宅心仁厚的样子。
现在她意识到了深宫险恶,也明白了即使自己的儿子是太子也有可能遭人构陷,不得不怀着放任之心……却是为时已晚了。
也罢,太子心地善良也不全是坏事。而且献酒一事已成定局,要真的阻止皇帝将已经颁布下去的命令收回的确不太可能。
事已至此,无可转圜。
那么这个恶人,就让她这当母后的来做吧!
……
第二日初晨,许宝宝接到了皇后懿旨,邀她一同前去参加今天晚上的燕射之席。
说是邀请,其实就是命令。
皇后的想法许宝宝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一定是得知了太子献给皇帝的酒水出自她手,不信她一个冷宫公主有这个能力帮助太子。
一旦那些酒水今晚不能给梁国的面子工程出一份力,反而让皇帝更加丢脸,皇后就可以立刻往她身上甩锅,不会让太子一个人承受皇帝的怒火。
也不知道皇后用了什么法子说服皇帝允许深居冷宫不受宠的公主参加宴会,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后为了太子也是蛮辛苦的。
心知如此,许宝宝仍是从容一笑,把江晚唤了过来:“晚上随我一道赴宴去吧,我们两个一起见见世面。”
江晚闻言,自然乖乖颔首。
比起见世面,他更希望自己能时时刻刻同殿下待在一起,做她最亲近信重的人。
很快时至傍晚,皇后派人来给许宝宝送来一身水红色掐金丝的缎面衫裙,又为她做了个得体的妆发造型。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方才从寒玉宫出发前往专门用来举办各种宫宴的太和殿。
彼时的太和殿门前,皇后在轿辇上与许宝宝对话了两句,对许宝宝的印象似乎还算不错,态度明显比初见时好转了许多。
她道:“献酒一事,本宫已经知道了。太子暂时并未将那些酒水的由来公之于众,就连圣上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保你的面子,等最后若能成事再帮你邀功。”
“既然太子信你,本宫就暂且如了太子的愿,看看你的东西究竟能不能行。但如若最后不仅没能成事,反而比之前还不如……就算太子不忍怪你,本宫也不会轻易原宥此事,你明白么?”
皇后的意思还算合理,大概是她也不奢望茅台和伏特加能起到什么惊艳西芜使者的作用了,只要别比之前的效果还差她就可以接受。
许宝宝对自己的高度白酒有的是信心,当然无所畏惧,不卑不亢地颔首答应。
皇后见状,不由又深深地看了许宝宝一眼,过了许久才收回目光,命人将轿辇抬入太和殿内。
彼时,太和殿内一角。
两名端着拂尘,身着青色旋褶贴里的青年太监正在互相咬耳朵。
其中一人小声道:“方才偶然瞥见了一眼宝儿殿下,果然也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我年少时入宫,有幸见过她母妃蓁娘娘的容颜,那叫一个世间绝色,竟比叶贵妃还胜一筹,宝儿殿下有几分蓁娘娘的模样,眉眼却又和圣上相似,多了几分英气之感,真是叫人见之难忘啊!”
另一人点点头,又感慨道:“想当初,蓁娘娘也是受尽荣宠的,可不知道怎么就……就患上了疯病。如今时过境迁,宝儿殿下得了太子殿下跟皇后娘娘的青睐,总算从冷宫中走出来了,说不定啊,蓁娘娘复宠也指日可待呢!”
两个太监的声音,好巧不巧地传入不远处叶贵妃和周嬷嬷主仆俩的耳朵里。
叶贵妃提前闻听皇后要带许宝宝参加夜宴的时候就已是万分恼恨了,现在听到两名太监的窃窃私语,更是又惊又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