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江晚对这样的神色格外熟悉。
——与厌恶三公主缠着宝儿殿下时、听闻圣上派了新的宫人前来服侍宝儿殿下时的他自己, 并无二致。
这是觉得自己的领地遭人侵犯、认为本该只宠爱自己的人有可能被旁人抢走时,下意识的反应,他已经体验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只是……
这名少年宦官, 竟对那他自己口中的那个“干爹”,有着他对宝儿殿下一样的想法么?
此人的“干爹”,必然就是那大腹便便,令人作呕的司礼监掌印了。
一时间,江晚眼中浮现出七分嘲讽之色,剩下三分则是怜悯。
这般神色瞬间更加激怒了少年宦官,他单手攥拳, 仿佛下一瞬这拳头就要落在江晚脸上。
但少年终究是忍住了,呵呵一笑, 侧了侧身,道:“你们两个来得不巧,内书堂桌前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所以, 你们两个只有一人能跪在蒲团上听学。”
“剩下的一个——要跪在这里。”
说着,少年宦官抬手指向侧方一处地面。
江晚和孙蓬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手指的一方地面上镶嵌着无数细碎的鹅卵石, 整片地都凹凸不平。别说跪在上面听学了, 就是稍微坐上去待一会儿, 恐怕都会疼得受不了。
这些鹅卵石的表面都十分光滑,像是经常遭到摩擦,江晚垂眸细看片刻, 便知道这处地方应该是惩罚不认真听学的内官准备的。
现如今,却要让他或孙蓬跪在上面听课。
眼前这名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宦官,心思不可谓不歹毒。不过也正常,这人管司礼监掌印叫干爹, 自然是接受过司礼监掌印教养的,所谓青出于蓝,心思自然歹毒。
江晚想着,缓缓抬眸。
他看到偌大一间书堂内,没有一名内官试图出言帮他和孙蓬解围。大多数人埋头不语,生怕给自己惹上麻烦,也有几个人抬着脑袋,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再看孙蓬,这自小就被分配到东宫,从来没见过这般阵仗的单纯小太监,一时被当前的场景吓呆,连话都说不出来。
江晚心中暗叹,很快沉声道:“孙蓬去跪蒲团吧,我跪这里就好。”
说着,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在鹅卵石密布的地面上跪下。疼痛陡然刺入膝盖,但他仍然咬了咬牙,强迫自己面不改色。
“舍己为人,不错。”
少年宦官给孙蓬让开一条道路,示意孙蓬去被三五名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的小宦官中间的位置。
孙蓬就算再反应慢,此时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忙道:“我不去,我要陪着阿晚。”
说完小跑至江晚身边,用同样的姿势跪下,紧接着疼得龇牙咧嘴,泪眼汪汪。
身穿绯色衣衫的少年宦官先是一顿,旋即嗤笑一声,缓步上前,双手搭在江晚肩头,用力往下一按!
听得江晚忍无可忍的一声闷哼之后,他才满意地松开手,笑嘻嘻道:“既然都这么喜欢这处地方,就一直跪在这儿吧。”
话音刚落,教书先生姗姗来迟。
先生见江晚和孙蓬这两个新来的小子竟在鹅卵石上跪着,一时愕然,欲要开口让他们起身。
然而却听绯衣少年一声轻咳,教书先生竟也一个激灵,悻悻然地收回目光,不再理会江晚和孙蓬的处境了。
——尽管这两个小太监是太子那边安排进来听学的,但毕竟身份低微,只不过是冷宫公主身边的内侍而已。绯衣少年可不简单,他是司礼监掌印的干儿子,深得司礼监掌印欢心,一定会成为司礼监大印日后的继承人。
司礼监是当朝十二监之首,贵为司礼监掌印的大太监同时又是东厂督主,手上权势滔天。
虽说最近皇上年纪大了,容易多疑,对司礼监掌印没有之前那般信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终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能够抗衡的。
所以就只好委屈这两个小太监了……啧啧,造孽啊!
内书堂的教书先生是翰林院的一名末等学士,空有一腔宏图大志,却因为不太会维护人缘,导致最后只能被安排到内书堂来教官宦和宫女习字。
他性格虽怂,却是怀着善念的,尽管不敢反抗司礼监掌印的干儿子,却能在讲课中途多休息几次,给江晚和孙蓬二人站起来揉揉膝盖缓解疼痛的时间。
待得今日的课业结束,绯衣少年原想再对江晚多作为难,却因司礼监掌印派来传唤而匆匆离去了。
教书先生这才有胆子步向江晚与孙蓬,请他们起身,又从怀中摸出一枚瓷瓶,因道:“这是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你们二人回去坚持涂抹,不然这膝盖是会落毛病的。”
孙蓬哭唧唧地谢过教书先生,双手接过了瓷瓶。
江晚神色淡淡,也道了谢,却没接过药膏,反而问道:“方才那绯色衣衫的同窗不知是什么人,为何要对我们二人这般针对?”
“唉……”先生叹了口气。
心道这俩可怜的孩子,被人欺负了,竟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于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将那绯衣少年的身份说了个清楚。
又道:“那孩子心情执拗,阴晴不定,但凡盯上了你们,便不会给你们好日子过。你们回去记得同你们主子说一声,若她能为你们做主,就是最好。只是……”
“只是什么?”江晚偏了偏头,面色平静。
先生继续道:“你们的主子宝儿殿下,虽然明面上贵为公主,乃是一种宦官的主子。但实际上,司礼监权势滔天,就连各位宠妃都得让着他们三分,不敢轻易得罪,宝儿公主就更不该趟着浑水了……”
往后,教书先生又十分隐晦地说了许多,大意便是司礼监虽然只是一群太监的地盘儿,却协理这东厂、锦衣卫等办事机构,权利地位不可轻视。而许宝宝不过是冷宫公主,若是真跟司礼监对上,最后的下场极有可能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晚和孙蓬听完这话,都沉默了。
待得与教书先生分别后,孙蓬苦着脸对江晚道:“阿晚,咱们还是听先生的话,别将今日之事告诉殿下了吧?否则……殿下若被司礼监盯上,往后可怎么活啊!”
想起教书先生刚才说的司礼监、东厂迫害于人的恐怖手段,孙蓬不由得瑟瑟发抖,却又十分委屈地小声说了句:“可是那些鹅卵石,呜呜,鹅卵石硌人真是太疼了……”
翘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江晚并没什么表情。
只是一边迈着沉痛的双腿前行,一边淡淡出声,道:“司礼监是十二监之首,其掌印权势滔天,非但能管理十二监,连宫中的主子也受他制胁。东厂、锦衣卫,也尽是司礼监掌印的地盘儿。”
“也就是说……只要能夺了司礼监掌印的地位,便可以护着殿下一生无恙。”
说不定,还可以强行将殿下永远留在他身边。
第33章 小可怜 她要亲手了却许宝儿的性命……
“孙蓬, ”江晚想着,侧脸看向孙蓬,淡淡道:“把眼泪擦干净了, 万勿让殿下瞧见你这副样子,平白为我们忧心。”
孙蓬一脸委屈。
但纵然委屈,他还是听话地抬手把眼泪擦了个一干二净,点头道:“我知道的,阿晚尽管放心。”
话毕,二人一道回寒玉宫。
待得许宝宝下了晚课,一路从书堂回到寝殿时, 江晚和孙蓬已经回来有一阵儿了。
两个人上了一整天学,却像是并不觉得累, 仍然乖巧地在寝殿门前候着,时刻准备迎接她这主子的到来。
许宝宝抬手免了他们的礼,看到孙蓬眼眶红红的, 立刻便觉得二人在内书堂受了欺负,凝眉问道:“教书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内书堂的同窗可还友善?”
她最近的日子要做的事情不少, 除了送外卖订单以外还要打理寒玉宫诸多事务, 现在又开始去学堂念书……这些事情搅在一起, 自然没有功夫过多关注两个小太监在内书堂的状况。
当然她也叮嘱过他们,在外头遇到任何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和她沟通,她会为他们做主的。
现在, 她就俨然摆出了一副要为两个小太监做主的保护者姿态。
但孙蓬只是笑呵呵地揉了揉眼睛,道:“教书先生为人和善,还夸阿晚聪慧来着。同窗……同窗都与我们差不多大,人也都很好的。”
许宝宝明显对他的话存有怀疑。
还是江晚及时接过话头, 轻描淡写地道:“倒也不算都很好,只有些待我们横眉冷对的,不理会就是了。太子殿下安排我们二人入学,岂有人敢刁难?”
说着,他又拍了拍孙蓬的肩,笑问道:“方才洒扫时被灰尘迷了眼,现在可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