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唯有许宝宝对“京城”二字十分敏感,原地待了片刻便起身上前,扬声问道:“掌柜的,我也是京城人。敢问这次从京城来的官员贵姓几何,现在身在何处?”
  “好像是姓……姓宋还是姓彭来着?害,人家身份显贵,穿的衣裳都是亮面缎子的,上头绣着巨蟒,可威风了,我哪敢记人家的名姓啊!”
  店家疑疑惑惑地回忆着官员的名姓和着装,许宝宝也眉头微凝。
  这时有人从后伸手推了许宝宝一把,恼道:“小姑娘,凡事都要有个先来后到!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能认识什么京城官员?怕不是信口吹牛,想抢个醉珍楼的位子吧?”
  凡事讲先来后到可以,但动手动脚不行。
  许宝宝猛然回头,正要还手,却见对方猛然一顿,瞳孔骤缩,身形痉挛着倒下,最后半跪在了地上艰难呼痛。
  周遭一片哗然之间,一道清亮温和的少年嗓音穿透了紧紧围在酒楼门前的人墙,送达许宝宝耳边:“微臣接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第59章 小心机 “阿晚。”
  少年身穿亮色旋褶贴里, 胸前所绣的蟒纹穿云而过,露出半个华丽精致的脑袋。这蟒穿在少年身上,少了几分张狂霸气, 多了几许清润优雅。
  而少年虽然长得温润,却率着一行与他打扮相似的同龄人,后者看向他的眼神无不恭敬顺从,为他添了些威风。
  “宋、宋大人……啊不,是彭,彭大人!”
  醉珍楼的掌柜见了少年,立刻他躬身行礼, 语无伦次地打着招呼。
  旁边众人也被这排成队大步行来,衣着华贵、器宇不凡的年轻人震慑, 再无刚才那般嚣张气焰,只默默闭嘴,敛声屏气地垂着脑袋, 偶尔抓着机会才敢抬头看看来者究竟何许相貌。
  至于为首少年口中的殿下……
  那更是高不可攀的人物了,他们可没有多看一眼的胆子。
  少年行至许宝宝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之后, 才转而望向酒楼掌柜, 笑眯眯道:“在下西厂孙蓬, 姓孙,名蓬。昨儿个已经同掌柜的介绍过一次,掌柜的给记岔了。”
  “还望掌柜的今日记清楚些, 否则……总有人叫错咱家的名姓,咱家也是会生气的。”
  孙蓬说得轻描淡写,掌柜吓得抖若筛糠。
  听得掌柜连连叫了好几声“孙大人”,孙蓬这才满意一笑。
  再回头, 盯着方才那推了许宝宝一把的人,他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瞬间一扫而空。
  周遭气氛随着他表情的变化,也骤然冷凝。
  他抬眸瞥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宦官们,幽幽道:“我记得咱们几个临行之前,江总管嘱咐过的。旁的小事儿都可以忍,唯独有人冒犯了宝儿殿下,咱们忍不得。”
  “殿下仁慈,见不得腌臜东西,我陪殿下去酒楼里歇着。这厮,就交给你们了,希望你们能办得让江总管满意。”
  “是!”
  少年宦官齐声应道,目不斜视地朝刚才那人走去。
  随着那人惊恐的呼救求饶声由近及远,方郡主紧紧地抓住了许宝宝的衣袖,惊恐地低声道:“你不是说你在京中不受重视,孤苦无援,说是公主,实则连宫婢都不如吗?现在这、这是……”
  这是什么情况?!
  “……”许宝宝自己也没想到,从前跟在她这孤苦公主身边讨生活的两个小太监,如今已经有了这样大的威风啊。
  孙蓬向许宝宝伸来一只胳膊,意欲像寻常太监伺候主子那样扶许宝宝进酒楼。
  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收回了手臂,对许宝宝笑道:“我差点儿忘了,殿下一贯不喜欢摆主人架子,又在宫外生活多年,兴许不喜与微臣有肢体接触。微臣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许宝宝顿觉恍惚。
  如果不是孙蓬一言一谈间隐隐从嘴里露出的两个门牙还跟小时候差不多大,她恐怕都不敢与孙蓬相认了。
  原来的孙蓬弱小又乖巧,连话都说不利索,老鼠都不敢打,如今却能笑眯眯地对一个大活人生杀予夺。
  孙蓬尚且如此,那比他更为早慧的江晚呢?
  “这里的民众不比京城,常有市井风气,倒不是犯了什么必得丢掉性命的大错。”
  想着,许宝宝淡声:“吓也吓了,罚也罚了,就让那人自行离去吧。若是阿晚日后怪罪,我来担着就好。”
  “阿晚他怎么敢怪罪殿下呢?”孙蓬莞尔一笑,示意身边人去传个消息,让自己手下的人点到为止,吓唬吓唬即可,别真要了刚才那人的性命。
  只是……见状如此,孙蓬不由得在心里为江晚捏了把汗。
  ——殿下果然还是仁慈善良,不忍夺人性命。倘若她回到京城,得知了阿晚这两年的行径,不晓得会作何感想,又会不会从此与阿晚背道而行,一刀两断?
  阿晚这些年越来越疯了,也就涉及殿下的事能保持耐心和理智。要是殿下不要他了,他指不定疯成什么样儿啊!
  许宝宝带着方郡主,随孙蓬一道进了醉珍楼。
  酒楼内的安静清雅与刚才楼外的喧闹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少了几分民间应有的烟火气息。
  许宝宝点了几个自己和方郡主爱吃的菜,略有几分遗憾地往楼下扫了一眼。
  很快便恢复如常,自然地看向孙蓬,问道:“你这次是替阿晚来为我庆生的么?”
  “……嗯,算是如此。”孙蓬抿了抿嘴,似是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点头说道:“阿晚近日要提拔了,现在在都察院挂了个职,负责监察西厂兴建等事宜,我们都叫他总管,就是什么都管。”
  “因此,他大概不能亲自来为殿下庆生了。今年是殿下的及笄之年,本是人生中的大日子,可他如若脱不开身,就只能缺席,因此说什么都要派我前来,却也只是略全遗憾罢了。”
  “有你帮他把这份心意带到,我觉得也够了。”许宝宝一向支持江晚把事业放在首位,她从小就感受到他对于权势的渴望,否则那般依恋她的小太监,也不可能放任她离开京城这么久都不见一面。
  许宝宝觉得,在江晚眼里事业和权势是比自己重要的,并认为这无可厚非,她举双手赞同。
  菜上齐后,孙蓬想亲自伺候许宝宝用餐,许宝宝婉拒了。
  她让孙蓬坐下同吃,又玩笑道:“现如今,你已是京中有权有势之人,执掌不少人的生杀大权。我不过是空有个公主名号而已,哪敢让你操劳?”
  “坐吧,咱们一块儿吃个饭,聊聊天,我就很满足了。”
  孙蓬撇了撇嘴,似乎要露出委屈的神色,却又很快忍住,轻声道:“无论我在京中如何,到了殿下面前,都不过只是一介奴婢罢了。只要殿下不嫌弃,我和阿晚永远都是殿下的殿中人。”
  许宝宝知道孙蓬说的不假,却也不可能成真。
  ——两个小太监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靠着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地向上爬。她不能仗着幼年时的所谓“恩情”,绑架这两个能靠自己努力出人头地的孩子。
  江晚和孙蓬身为宦官,在似海深宫之中艰难前行已是不易,她对他们随意伤人性命的行为不敢苟同,便更不能太自恃身份,否则必然会成为他们事业之路上的绊脚石。
  对三个人都好的办法,其实就是互相敬而远之。
  于是用完午餐之后,许宝宝拒绝了孙蓬让她和方郡主留在醉珍楼休息的提议,带着方郡主一道回了山庄。
  山庄外,马车上。
  方郡主问许宝宝:“我见孙蓬是真心想侍奉你,舍不得你离开,你为何非走不可?你也说了,孙蓬和江晚二人小时候与你相依为命,你认可这份感情,却为什么……”
  “我认可这份感情,不代表也认可他们现在的作为。宦官在宫中想要爬到一定高度,付出的代价比常人惨烈的多,我不希望我的这几分不赞同对他们造成影响,我希望他们走他们自己选择的路。”
  ——白骨累累也好,双手血腥也好,那是他们自己想走的路,许宝宝不会干涉。
  而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他们都已经长大,不需要再相依为命,又为什么非要牵绊于幼时的那一点点情谊,各自不放过彼此呢?
  “我知道了!”
  方郡主与许宝宝相处多年,此时终于从许宝宝平静的表情和语气中窥得了她的想法,因道:“你觉得孙蓬和江晚如今这幅样子,你并不喜欢,但你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你选择了平静接受,但从此要与他们划清界限,不做同路人。”
  “可你不肯直说,或许是怕伤了孙蓬的心,或许是你自己也不忍说出这样的话,只能用行动让他们明白,你已有意愿与他们分道扬镳,也不阻止他们放手一搏。当主子的能对下人有这般苦心,恐怕也只是你这独一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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