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早饭之后,黄洪飞老婆亲自送我去上班。我这身衣服是严靳挑的,他甚至没忘记项链、耳环,还有香水,香水是浓情又孤僻的木质香,他一直都很喜欢在我身上闻到这个味道,矛盾的味道,特别是在冬天,窗外有雪的时刻。
曾经在某个耳鬓厮磨的黎明,我把他从肩窝推开,我笑着说:“属狗的啊,闻够了没?这么喜欢,你自己喷好了。”
他摸着我的头发说,他喜欢的不是这支香水,他只是喜欢这支香水与我皮肤发生的化学反应。喷在别处,就是天壤之别了。我用力按住他的后颈,再次拉近我们的距离,我贴在他耳边咯咯笑,把他的耳鼻都淹没在这阵香味里。严靳的呼吸很重、很沉,我觉得他快活得几乎要窒息了,在那一秒钟,我真的很想跟他死在一起。
这阵香味弥漫在汽车的封闭空间里,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回想他的拥抱、亲吻和体温。我们真的拥有过太多亲密无间的黎明和夜晚,我余下生命的长度,不足够我用于忘却。
我会一辈子记得这个男人。
我意识到,他正在通过嗅觉操控我。真的好狡猾,心思深沉的男人一点都不可爱。
第31章 “可以跟严律师见一面吗……
第三天,小蜜蜂的电话如约而至,在她打出第一声招呼的瞬间我松了半口气,还剩半口悬在胸腔里。
小蜜蜂说,她在启明健康中心遇到了一个“同类”,叫小光。小光的弟弟曾被父母送到中心接受网瘾矫正,矫正结束之后,弟弟简直像是换了个人,见到电脑手机都害怕。
小光心里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中心到底走的什么路子,网上已经说烂了,无奈父母就是不听。在小光看来,最大的过错方还是中心本身,他们蛊惑父母、虐待子女。所以,他来到这里,他想要找到证据,他想要击溃他们,他不希望弟弟的遭遇重复发生在别人的弟弟妹妹身上。
小蜜蜂的意思是,小光这三个月冒着高风险,已经找到了很多有力证据,包括并不限于录音和影像资料,只是缺个机会传播出去。她希望我把那对假父母找来,找个借口接她离开,她正好可以把小光准备好的东西带出来。
我听到这些话,不由自主皱了眉头。
如果这是我自己的事,怎么都好,我不怕搞砸,不怕被打、不怕疼,我能接受和承担一切恶劣结果。但现在事关他人,事关一个脆弱敏感又美好的人,我指的是虞槐。我就很难控制自己,不陷入到紧张情绪中去。
但小蜜蜂火急火燎,根本不给我整理心绪的机会,我除了一口答应,没有第二选择。
我问她假父母在哪里,她说她短信发个地址和电话给我,我打电话就能找到那两人。我对她说好,话音还没彻底落地,电话那头就只剩忙音了。几秒钟后,我收到她发来的短信,地址是一个老剧院。
小蜜蜂现在一定是度秒如年的,我班都不打算上了,我打电话给领导请假,她让我要找谁谁谁走什么什么流程,我说我生病了,要死了,有什么流程等我活过来再说。
我开着严靳的车去了老城,在秀水路找到了那家剧院,我下车走到门口探头望,黑漆漆的,破旧又阴沉,我拿出手机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男人,我猜想他一定就是小蜜蜂的“假父亲”,我把来意告知他,他让我等一等,这时我看到剧院旁边一个小门打开了,一个身材长相都很普通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挂断电话,对我招手,我走过去。
他说:“上次我们一人收的五百,包来回车费和当天伙食费。”
我说:“行,那一切保持原样。”
他摇头,他对我说,他要一人三千。
我他妈简直想一巴掌糊他脸上,但我找不到替身,我没有plan b,我不敢揍他,别说揍他了,连两句重话都不敢说。男人让我立刻马上扫码支付,我就立刻马上扫码支付,唯唯诺诺到了一定程度,我这辈子没画过这么憋屈的一笔钱。
男人说,明天一早就能去,他让我把车准备好,上午八点来剧院门口接他。我问他另一个人呢?他指了指那扇小门,他说另一个人是他婆娘。
我从头到脚打量他,男人的谈吐和外形都让我心中不安,他们乍眼看上去,和小蜜蜂实在不像有亲缘关系的样子,男人像是看穿了我的担心,他让我别多想,他说他既然拿了钱,就一定会演到位。
他还伸出手,想拍我肩膀,我躲开了,男人搓搓手说:“我们都是专业的。”
我问他是演员吗,在哪学的表演。
他说他在剧院看了十年大门,耳濡目染,他说:“你要是每天盯着野猪在山上跑,你也能把他们的动作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思忖片刻,主动跟他握手,又从包里拿出烟和打火机,给他点了一根。他夹住烟,很用力地抽了一口,又嫌烟味道太淡,撇了撇嘴。我说我明早给你带别的,他说他要抽中华,我说好,那就中华。
我说:“大哥,咱们顺利把我朋友接出来,你想抽多少,我送你多少。”
他笑着冲我点头:“放心吧,没问题。”
第二天八点,我没有自己开车,启明中心地点很偏,地图显示,甚至需要经过一些山道,我不喜欢在这种路上开车,我对我的车技不是特别自信。
我打车抵达剧院时,小蜜蜂的“父亲、母亲”已经等在门口了,与昨天截然不同的装扮,打眼看上去判若两人。
男人穿了一件白色短袖衬衫,黑色西裤,皮带也像模像样地系在腰间,像个老干部,女人穿的是连衣裙,花色素雅,剪裁利落,鼻梁上夹着一副无框眼镜,符合刻板印象里的公立小学语文老教师。
我打开车门向他们招手,我说:“叔叔阿姨,上车吧。”
我们临近中午十二点才抵达启明教育中心,后半程一路颠簸,脑花都快被抖散架。下车后,男人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我,我很懂事地递上中华。
他拆开烟盒,站在中心门口抽了一根,拍拍他老婆后背,转头对我说:“你在门口等着,最多半小时,我们就能把人接出来。”
我回到车里,给司机发了个红包,他心情蛮不错的,主动找话题跟我闲谈。
他说:“来接家里人啊?”
我说不是,是朋友。
他说他上个月也来过这里,拉了一家三口,小孩是个初中生,一头黄毛干得像草,嘴上穿了两个环,一路吵着闹着要跳车,搞得他心惊胆战。
“最后不也没跳成吗。”我说。
他点头:“没跳成。停车之后那小子还想跑,中心的老师马上围上来,直接给绑进学校了。”
他说:“那几个老师瞅着还挺吓人,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个个凶神恶煞,”他接连啧了几声,“但家长也是没办法呀,这种孩子,再不管教就完蛋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嘴角,半个小时,每分每秒我都如坐针毡。
“出来了!出来了!”司机师傅突然喊我,我转头看向门口,进去的是两个人,出来的怎么还是两个人?
我打开车门快步走过去,我问男人:“人呢!?”
他用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看我:“人家说,一个月时间没到,不让接走。”
他旁边的女人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又捏了捏眉心:“我们还在里面白听了一通教诲!”她斜着眼镜瞄我,“钱......不退的哈。”
我绕开她,直接就想进去找人,女人拉住我:“你不要这么冲动!人家不认你的!”
我深吸一口气,问:“你们见到她没有?”
两人点头:“见了一面,就几分钟。”
“她说什么了?”
“她说她过得挺好的,中心工作人员都很照顾她。”
“......没了?”
“没了啊,”男人扶着皮带抖了抖肩膀,“中心老师都在旁边站着呢,也不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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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能把小蜜蜂接出来,这件事情就此成为一块巨石压在我心上。我又不能主动联系她,只得一分一秒地煎熬着,等她主动给我打电话。
三天之后,小蜜蜂的电话来了,她先是对我表示感激,然后说她会另外再找机会。
我握着电话,抓得很近,想要趁此机会彻底拒绝她,把自己从煎熬中解救。我想说:你可不可以找别人,可不可以不要继续麻烦我,我是你的谁啊,我有这个义务帮你吗?
可是小蜜蜂在电话那头哭了,挂断电话之前,她跟我说,她对不起虞槐。
我感到窒息,像被一团阴气深重的水草缠住,用力往水底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