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位律师姓马,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优雅、知性、言谈举止很有风度。
马律师没有像秃头钟律师那样毫不留情地拒绝我们,也没像andy那样放出豪言状语,做出无法实践的承诺。
马律师很坦然地告诉我们,这个案子不好办。她说:“愿意接的赢不了,赢得了的不会接。”
小蜜蜂的脸瞬间沉了下去,可我咂摸着她这句话,总觉得像是留有空间,否则两分钟之前,她大可不必让助理给我们添茶倒水。
我看着马律师,很诚恳地说:“我知道这件事情解决起来不容易,否则方总,也不会让我们来找马律师。”
马律师笑了笑,她短促地呼出一口气,说:“易小姐跟方总关系匪浅,倒是可以请他帮忙介绍另一个人,说不定他会愿意卖方总一个面子。”
她这话刚一出口,我就很想把她的嘴紧紧捂住,我的脑海里几乎同步出现了严靳的名字。
但我晚了一步,马律师已经把“严律师”三个字清清楚楚地讲出来了,然后我就感受到了从侧方扫射过来的,小蜜蜂滚烫的求救眼神。
我真的不想找严靳。
不是因为尴尬,而是我知道这件事情是个麻烦。其实我心里有数,如果我去找他、哄他、求他,拜托他,他会答应我的,他一定会答应。
但我不愿意,我怕麻烦,我自私,我不想把他卷到麻烦里。
小蜜蜂显然已经把严靳当成了救命稻草,我拒绝与她眼神交流,我对马律师说:“他如果打定主意不想接,方总也没办法吧。”
马律师有些意外地一挑眉:“易小姐认识他?”
我看到小蜜蜂张了张嘴,但没出声,我说:“认识,但也只是认识。”我又问,“马律师跟他很熟悉?”
马律师说:“我曾经跟他共事过。”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听马律师又说:“我跟严律的工作风格很不相同,我能倚靠的东西,只是专业和经验而已,但他不一样,正路子多,野路子也多。易小姐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很想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我不明白。
我跟严靳之间的关系是有很大不平衡在的。他对我里里外外了如指掌,他是看着我长大的、看着我走歪的。可我除了知道他的肌肉走向、皮肤质地,以及舌头触感之外,其他都是空白一片。
我想要更了解他。
黄洪飞两口子半句话都不肯给我多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与他过往有所交织的人,我想让马律师多说、多讲、多解释。
可小蜜蜂在这里,一切都太过不合时宜了。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我说我明白。
从律所出来,发生了一件让我始料未及的事——小蜜蜂一声不吭地跟着我走到写字楼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给我跪下了。
我几乎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我在那个当下的心情。
她说:“我求你,让我跟严律师见一面。”
这种热闹并不是天天发生,来往行人、那些上班的人、办事的人、百无聊赖路过的人、被城管驱逐的推小吃车的人,都纷纷驻足观看。
我很好奇小蜜蜂此时内心的真实想法,她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作出这种行为。她是想让我难堪吗,想用众人的目光绑架我吗?
她考虑得太错了,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丢人,我早就丢惯了这个人。
旁人的目光算什么,他们眼珠子瞪得掉出来,也对我造不成任何实际伤害。如果目光和流言能害人,那我早就死了八百回。
小蜜蜂真的打错了算盘。
真的打错了。
然而我还是对她点了头,我说:“好,今晚来家里,我让严靳来见你,你起来吧。”
我没有屈服于外界目光,我只是被她的爱打动了。我扪心自问,我是不会为了任何人去给旁人下跪。
但我原本的想法没变,我仍旧不愿让严靳掺和到任何麻烦里。
我承认,我把他当作我唯一的自己人了。
所以这天晚上小蜜蜂来家里与严靳见面时,我什么话都没说。我看着他拒绝小蜜蜂,我看着小蜜蜂蹲在地上哭泣。
我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说:“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继续帮你找别人。”
她推开我,我坐在地上,看着她一路跑出客厅,开门离开了。
严靳走到我身边,他垂着眼睛看我,他问我要不要起来,他对我伸出手,我说不,我拉他裤脚,我说你也坐过来。
我摸到茶几上的烟盒,点了根烟。我跟严靳说,小蜜蜂今天给我下跪了,在写字楼外面。我问他:“马律师你有印象吗?我们早上去跟她见了面。”
严靳握住我的手,他低下头,把我指尖的烟咬了过去,他咬着烟头含糊不清地说:“如果你想让我——”
我打断他:“我不想。”
“为什么?”
我没回答,又开始拆茶几上的糖果吃,我问他:“你会为了谁,去给旁人下跪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他说:“如果下跪就能解决问题,那只能说明,事情还是太简单。”
柠檬的味道在我舌尖化开,带点海盐的咸。我笑了笑:“不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凑到他耳边轻言细语,“严律是个软骨头啊。”
严靳的眼睛里含着笑,他把烟灰抖落在玻璃容器里:“世界上比黄金重要的东西,有的是。”
我托着下巴看他:“比如呢?”
“比如让你舒服、踏实、安心。”
我觉得这话听上去蛮温暖的,但我有点笑不出来,我说:“可能小蜜蜂也是这样认为的。”
严靳没有反驳我,他只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虞槐,每个人也都只能顾及自己的虞槐。”
他拍拍我的肩膀:“我们谁都不是救世主。”
抽完那根烟,严靳站起来,准备离开。我抬头望他,我说如果我让你留下,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他问我:“那你想让我留下来吗?”
我眨着眼睛想了半晌,站起来,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我说:“严律师再见。”
这一巴掌打完,我立马就自食恶果了。我被他抱起来,扔在沙发上,他说我言行不统一,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
我仰面朝天地躺着笑,我说:“两个都是真的。”我想让他走,也不想让他走。
严靳俯下身,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他说:“晚安,宁宁。”
他也言行不一致。
他没有留下来。
第35章 “宁宁老师。”
今年夏天过好快,我还没抽空去海边冲浪、划水、晒太阳,小区门口的银杏已经有了变色的迹象。
海铂上市的事情推进得很顺利,我沾了公司的光,外加三叔一直在爷爷面前替我美言,老头心情好了,大手一挥,赏了我一笔钱。同时,为了显得公平公正,他也奖励了我一岁多的弟弟,是我的两倍。
我是我爷爷亲孙女,不能只学他男女关系混乱,我也得当个公平公正的人,所以我打算与严靳分享我的“奖金”,毕竟当初是他建议我来海铂的。
星期六一早,我跟着三叔母上山“谢恩”,严靳母亲也在,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她跟老头坐在花园里聊天喝茶,打扮得很漂亮,她身上的那条裙子我有点眼熟。
几分钟之后我想起了,昨天在公司楼下和同事吃饭,同事推了一个时尚博主给我,我在那位博主的首页,看到过这条裙子,至于牌子是什么,我忘了,我记不住这些东西。
彤彤在法国那段时间,费了很多心思给我科普,但我这人可能就是天生的暴发户思维,我分不清品牌调性、剪裁习惯云云,我只认识logo。不过幸亏我还保有最基本的审美,我从不把我认识的这些东西穿在身上。
严靳母亲用叉子喂老头吃葡萄,老头看到我和三叔母过去,却不避讳。严靳母亲保养得太好了,看上去和我爷爷简直像差了辈分,他俩如胶似漆,又肆无忌惮,有种在搞忘年恋的叛逆感。
此景此景看在眼里,我心中几乎生出了一种惶恐来,总觉得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从不知道谁的嘴巴里听到老头再婚的消息,而他的另一半,当然就是严靳的母亲,我奶奶的好闺蜜。
想到这,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严靳母亲一旦成为我爷爷的新妻子,我该如何称呼?还是叫她奶奶吗?二奶奶?干奶奶?后奶奶?我亲奶奶应该很火大吧,无论怎么称呼,她都会钻到我的梦里来,骂我吃里扒外,不是东西。
为了让我奶奶的棺材板能够稳稳压住,我不希望老头再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