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无意识往隔壁桌扫了一眼,发现小吴正对我投来了认同的目光。
与我视线相交后,他索性直接挪到桌边,伸出手,跟我用力一握,像是找到了知音,厌学知音:“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读书两个字!”
他看看阿池,又看看严靳,隔空相望已经无法满足他了,他起身挪到了我的旁边来。
小吴凑到我耳旁低声抱怨:“今天晚上我就是因为读书的事跟我爸闹掰,饭都没吃就跑出来了,结果阿池居然站我爸那边,劝我再读一个管理学位,真他妈气死个人!”
严靳看着我,仿佛在用眼神警示我,让我与身边的男孩儿保持距离。
我一点都不想听他的,反而很幼稚地,我喜欢跟他对着干,我倾过身,几乎要跟小吴头碰头了,我笑着说:“文化人就是麻烦。”
小吴用力点头附和:“文化人就是麻烦!”
我发现了一个蛮有意思的现象。不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按道理,我和小吴才应该是同一类人,我们应该互相欣赏,互相吸引。然而现实情况却是,我和严靳在一桌,他和阿池在一起。
形状不同的两块石头挨太近,一定会打磨到双方棱角。说到底,人类只是容易被痛苦吸引吧?
小吴回到座位后,我跟严靳说:“我跟你完全是两类人。”
他并不认同我的观点,他说这个世界上,找不到比我与他更相似的存在。我认为他就是睁眼说瞎话。
严靳放下勺子,试图给我解释,忽然隔壁桌传来小吴的催促声。
他在催阿池接电话,撒气似的,声音很不耐烦:“吵死了,赶紧接赶紧接!”
阿池拿起手机接通电话,坐在原地愣了两秒。我看到他直接站了起来。
小吴仰着头问他:“干什么?又要走啊?喝了酒还加班啊?”听得出他是积怨已久。
阿池很无奈地摇了摇头:“虞槐吞药自杀,送我们医院了。”
第38章 他拒绝了我,用一个亲吻……
严靳是我们四人中间唯一没喝酒的,他主动提出送我们去医院。
阿池对他表示了感谢,小吴一路都很惊慌,一直在问阿池:“怎么办怎么办?没事吧没事吧?”
阿池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一会儿拍拍他的脸,一会儿拍拍他的后背,直到能拍的地方拍了个遍,我们终于到了医院停车场。即便是大晚上,这里仍旧挤满了车。
我们跟在阿池后面,快步往急诊走,他一路碰到好多同事,那些人纷纷问他:“邱医生今晚又值班啊?”那种问法不是探究,而是带着关切的问候。我想,阿池在医院一定人缘很好。
今晚天很晴,窗外有月光,月光是冷白色,和走廊的白炽灯浑然一体。好奇怪,打阿池接到小蜜蜂电话那一刻开始,我的心里一直没有涌现出类似担忧之类的情绪。
要说唯一的异样,可能是我的感官在不知不觉中忽然变得敏锐起来。
我能清晰看到并且记得,刚才路过的几位同事,一个是双眼皮,两个是单眼皮,还有一个的齐刘海,藏在护士帽里。
阿池越走越快,我几乎是在跟着他们小跑。
一边跑动着,我还能分辨出走廊里的各种声响,脚步声、轮子的滚动声、男护士在喊病人、病人家属在打电话,我还知道她是蹲在地上打的,因为声音传来的方位很低。
穿越过大半个楼层,我听到、看到了比过去一整周都还要更多的信息。
阿池在走廊里停下了,他停在了小蜜蜂的面前,他问小蜜蜂虞槐人呢?小蜜蜂的视线扫过我们所有人,我看到她的目光在严靳脸上顿了半拍,和窗外的月光、和白织灯一样冷。
她说:“虞槐爸妈来了,他们让我走远些。”
阿池随机抓住一位同事,换好衣服,戴好帽子和口罩,进到了病房里。过了一段时间,他推门出来告诉我们,很幸运,虞槐买到的是假药,否则按照那个药量,大罗神仙都难救。
小吴问他:“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阿池摇头:“她父母很激动,先别去了。”
我看着小蜜蜂,我很心虚,虽然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处,但我就是心虚,凭空心虚。
我清了清嗓,问他们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出去买。其实在问出这个话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我总觉得小蜜蜂会骂我、会怪罪我,或者无视我。
我没想到,她沉默几秒钟之后,主动拉住了我的手,她说:“我们一起去吧。”
在医院门口的便利店,我们买了咖啡和水,小蜜蜂还给虞槐捎带了一瓶哈密瓜味的牛奶,她说虞槐喜欢这个,醒来就说要喝,结果还没来得及,虞槐父母就赶到了。
我鼓足勇气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来回晃动着手里的购物袋,购物袋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她说:“吃完火锅我送虞槐回家,我们在卧室说了很久的话,她抱了我一会儿,就让我抓紧时间离开,她说爸妈要回来了。我对她点头,我说那我之后再找机会过来。她是看着我走的,她在门边对我挥手,看着我一级一级地下楼梯。我每走一步都会回头看她,十几级阶梯,感觉走了半辈子那么长。”
“下楼之后,我在她们家单元楼下的自行车棚站了好久。周遭安静得鬼都没有,我直觉她爸妈不会这么早回来,而且我想啊,这个‘再找机会’指不定得等到什么时候了,于是我又往楼上跑,我想要再多抱她一分钟。”
“我敲她家的门,敲了好久,没人应声,隔壁邻居听到动静,开门来问怎么回事。我说虞槐在家,但里面没有反应。邻居说墙上那个牛奶箱子里可能有钥匙,虞槐母亲老喜欢把钥匙藏在那儿。我果然在牛奶箱里找到了钥匙,我开门进屋,就看到她躺在地上,邻居帮忙打了120。”
小蜜蜂说完这些话,我们正好走到停车场旁边的小花园,花园里有个水池,月光映在水池里,比洒在走廊里的还要冷。
我说:“辛亏你没有直接离开。”
小蜜蜂说:“我总觉得,她知道我不会直接离开。”她说,“虞槐不是在寻死,她是在求救。”
我眨了眨眼睛,我眼睛好干,我说:“她可能很需要你的哈密瓜牛奶。”
小蜜蜂揉了把脸,她笑了笑说:“那只买一瓶是不是显得我太抠?”
这时我的电话响,是严靳打来的。我一边点头一边接电话,我说:“就在楼下了,马上到。”
严靳说:“虞槐父母带她回家了。”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小蜜蜂,我问她打算怎么办。她看上去像是累傻了,或者吓傻了,她没有很激动,只是紧紧地抓着购物袋,她在思索什么,我没有催促她。
严靳的电话又打来了,他问我们在哪,我说在停车场旁边的花园,在水池边,他说好,他说他过来找我。
“我想把牛奶给她送过去,”小蜜蜂呼出一口气说,“我可以找她邻居帮忙转交,邻居对我没什么恶意。”
严靳开车送我们去了幸福里,他给我当了一整晚的司机。
幸福里还和我上次来的时候一样,陈旧、宁静。小区门卫不允许陌生车辆入内,我说了很多好话也不管用,那位大爷是新来的,很守规矩。严靳让我们先下车,他又重新开走,去附近找停车的地方。
小蜜蜂拎着购物袋往单元楼方向跑,我也紧跟在她后头。
没跑几步,她停下来,停在那个栽满了万年青的花坛旁边,我看她抬起了头,于是我也跟着她抬头,我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坐在窗边。
我没来得及惊讶,下一秒,小蜜蜂的尖叫声划破了我的耳膜。那道身影从窗边消失了,一声重响骤然落地。就在离我们约莫七八米远的水泥地上,在路灯照不亮的地方,我看到一些浓浆一样的东西蔓延开。
黑乎乎的,好像血。
小蜜蜂往前跑,我往后退,我接连不断地往后退,不知道撞到什么东西,我差点失去平衡摔跤,才停下来。
我坐在另一个种满了万年青的花坛边,我拨通了严靳的电话,我跟他说虞槐跳楼了,我亲眼看见的。
这天晚上我们又去了警察局,阿池他们也赶过来了。虞槐姑妈一直在骂小蜜蜂是杀人凶手,她父亲想打人,被警察拦住了,她母亲哭了半天失去意识,被送去医院。
阿池让我别担心,他们会把小蜜蜂照顾好,我对他点头,我说有事跟我打电话吧,虽然也不一定能帮得上忙。阿池抱了我一下,他说事已至此,别多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凌晨两点,严靳带我离开了。回到家我才发现,他一路都牵着我的手。他今天晚上一直都很沉默,直到回到家的第二十分钟,他才对我说出第一句话:“陪我泡个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