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沙哑着声音问他:“如果那天我求你,你会接这个案子的,对吗?”
“......嗯。”
我靠在窗户上,又问:“你完全有本事能打赢,对吗?”
他说:“情况会比现在复杂很多,但......是的。”
我这两个问题都算是明知故问了。但真真切切从他口中听到,感觉还是特别不一样,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啪的一声砸在我心脏上。
严靳当然知道这种回答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其实小蜜蜂刚才对我发疯时没说错,如果我当时能少点自私,我主动去找严靳,我去求他,虞槐可能就不会死,我们年底可能还会一起去粉店吃火锅。
我对着严靳眨了眨眼睛,我说:“你就不能跟我说两句假话吗?你就不能告诉我,我求你你也不会同意吗?”我有点无法控制声音,它颤抖得很厉害。
他伸手摸我的脸,说:“我承诺过会对你完全坦诚。”
我忍不住哭了出来,我骂他,我说他死脑筋。干涩了好多天的眼睛突然开始流泪,停不下来地流泪。我的视线彻底模糊了,真的好痛,眼睛痛、头痛、心也痛。
回家后,我一如往常那般瘫坐在沙发上,我打量着四周,沙发、茶几、窗帘......因为我的眼睛雾蒙蒙的,它们在我眼里也都雾蒙蒙的。
我忽然感觉很紧张,我不知道这种紧张感确切是从哪里来的,周遭的一切正挤压着我,我被留在了夹缝中间,没有光亮,也没有空气。
几乎是被求生的本能推动着,我站起来,跑去衣帽间,我要收拾东西离开,我要去有光亮和空气的地方。
那些地方应该没有严靳。
不是严靳的错,我明白的,我一点都怪不到他头上,其他人更没有资格怪他。是我的错,是我这条纽带的错,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的手里,曾经掌握过一个人的生死。
我把方向导错了。
我想,陈舟应该会庆幸,庆幸没有真的死皮赖脸留在榕城,来找我当他的引路人,他的导航塔,否则,他也得被我推到地狱里去。
我飞快地收拾行李,严靳听到动静走过来,他本来在厨房给我热牛奶。我不敢回头看他,我就是这么一个懦弱的人,我人生信条排行第一的就是逃避。
我受够这一切了,小蜜蜂、虞槐、竹蜂、榕城的所有,严靳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他尤其是其中之一。
他没有错,他很可怜,我迁怒与他了,我就是这么一个不能正确处理情绪的,不客观的、不成熟的、儿戏的人。那又怎么样呢?我要找我自己的活路,我要去到能够畅通呼吸的地方。
我站起来,不想说话,任何话,我拖着箱子往外走,他拦住了我,他表情很严肃,他说他今天绝对不会让我离开。
我说:“你一向都顺着我的,为什么要突然跟我唱反调?”
他说因为他知道我走了就绝不可能回来。
他推开了我的箱子,箱子倒在地上,他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待在我身边,哪里都别去。”
我没闲心去顾箱子了,我抓着他的胳膊,咬他,我说:“你让开......”我冲他大喊大叫,我说:“让开!”
他一动不动。
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在衣帽间里来回踱步,我开始扯乱衣服扔到地上,开始砸手表,开始踢柜子。
他只是紧锁着眉头看我,还是一动不动。
我折腾累了,很累很累,本来我这几天整个人就是飘忽的。我瘫坐在地上仰头望他,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又脏又乱,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我哭着喊他名字,反复地喊他名字。
严靳跪在我面前,抱住我,他沉着声音说:“不要走,宁宁,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我不确定是否错觉,他的声音像是带着点哽咽。
我猛地把他推开,受了惊吓似的,往后连退两步,我说我不需要你,我不想看见你,看见你我很难受。
严靳半点没有把我的话听到心里,他自顾自地说着一些他想要说的,我不想听的话。
他说:“我一直都很尊重你的选择,你的边界,因为那些东西,在某些时刻对你来说是有益的。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地看你靠近我,然后逃离我,我拼命克制住想要抓你、绑你、限制你的冲动,我知道你喜欢自由。我厌恶你每一次离开的关门声、你的背影,但我仍旧不愿意强迫你做任何事......”
我的眼皮猛然一动:“那、那你让我走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里夹杂着愠怒和失望,他问我:“走了你还会回来吗?”
这回轮到我说不出话了。
我不会回来。
根据我每一次的逃跑经验看,我不会回到任何决心逃离的地方。
第41章 “谢谢你。”
他不让我走,我就耍赖,澡也不洗,觉也不睡,眼泪在脸上风干,皮肤割裂般的痛。严靳对我寸步不离,像某种看守,和我此时的“脏乱差”比起来,他还是更担心我“越狱”。
我赖在衣帽间,抱着双腿靠墙坐着,他也坐到地上,在距离我一米远的地方。本来是在我身边的,本来是触手可及的,我把他推到了远处。
我说过了,我在拿他撒气。我这种懦夫,只敢拿亲近的人撒气。如果明日太阳初升之前,我趁着他睡觉逃跑成功,他就不会这么可怜了,他不用继续扮演这个可怜的、供我撒气的人,他会成为一个有距离的、熟悉的人。
我对这种人态度最好了。比对待陌生人有礼貌,比对待亲密无间的人更懂克制。
这些天陪我混日子,他一定是很难熬的,我知道,他应该很累很困,身体和心都是,心应该尤其累。我有点心疼他,但我的心也在流血,从天而降的那块石头,把我的心砸了个稀巴烂,现在还是肉泥。
我有点无暇顾及他,我觉得很抱歉。
我应该走远一点,我应该走到他的边界之外,回到我的边界之内,应该让严靳回到他井然有序的日子中去,回归那个游刃有余的自己,而不是跟一个又不怎么重要的人,待在衣服满地,碎片满地的房间内,熬到天明。
我把脸埋在掌心里,透过指缝偷看他,我清了清嗓,说:“这样没意思,你让我走吧。”
他不说话。
我又很恶毒地问他:“我待在这里很难受,你就喜欢看我难受,对吗?”
“宁宁,”严靳看着地面,他的眼睛里有碎片和表盘在反光,他说,“我不想看你难受。但你呢,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这是严靳有史以来对我说过最重的一句话了。
他从不指责我,这句话远比寻常指责的杀伤力大,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因为他的语气真的特别难过。
我没想到恶毒的一刀子扔出去最后又回到我身上。严靳这句话问得我泪流满脸,我对他摇头,我说:“没有,我不考虑,我只考虑自己。”
他见不得我流眼泪,起身来到我面前,他又把我抱住了,他的下巴抵住我的额头,他沉声叹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这个意思。”
“我从没像想在这样词穷过。”严靳说,“我真的拿你没办法了。”
我们在这个并不宽阔的房间内熬到了后半夜,我没有再试图挣扎。严靳蛮坚决的,我不想跟他再起任何争端,甚至是最简单的争辩。
我们都累了,我觉得说话都好费劲。我想等他睡着,再悄悄地走。但这人真的太能熬了,直到早上八点,我们都没入睡。
他活动了肩膀,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不知道他这一晚上究竟想了什么,还是单纯在出神。他的态度比夜里缓和了些,至少他的眉头没那么凝重了。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严靳替我理了理头发,他说:“洗干净,我们换身衣服,去跟赵老师聊聊。”
赵老师就是上回他提到的心理医生,是我们家的御用心理医生。不是说我们家全员精神有毛病,可能是太有钱了,就特别注重健康,身体健康,精神健康。从很多年前开始,我爷爷就强制规定,我三叔和我爸,必须定期接受一些列检查,从身体到心理都是。我估计我弟弟以后也是这种待遇。
我昨天在mushroom,确实答应过严靳今天要去。我也没打算违背承诺,但我不想见赵医生,我看到他有种“家人”的感觉。
我讨厌我的家人。
我跟严靳说:“换个人吧。”
他说好。他说只要你不打算走,我什么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