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干活的时候空闲了,我也会到附近的学校偷偷听课。
  希望可以从里面听到一些熟悉的名字。
  「今天我们来学习新耕者的文章。」
  一孩子举起手:「老师,新耕者听起来怪怪的,是人名吗?」
  老师笑着解释:「新,新时代,耕者,民也,可以说是新时代的人民。
  「有一种说法是新耕者是甄妮,但是被大家接受更广的说法是,这个笔名的拥有者是她的前夫程望。
  「大家都觉得一个女人不会有这么犀利的思想,她是为了给前夫顶罪才承认这个名字的。
  「当年程望被抓,没过多久他的妻子就主动承认了自己是新耕者,要求释放程望。
  「两人的反目,包括离婚登报都是出于对程望的保护。
  「当然也有一些人并不同意这个说法,两个派别争论不休,所以新耕者的文章便一直没有确切署名。」
  她笑了笑:「说不准两人感情好着呢。」
  「胡说八道!」我从墙角跳出来,怒斥,「你这是误人子弟!」
  女老师双臂抱胸:「我怎么胡说八道了?课本上就是这么讲的。」
  「课本上难道就一定对吗?」
  我好像某世听过类似的反驳,但我没空细想。
  「老师你可知道陆婉宜?」
  女老师的确有些文化:「你说的是和甄妮并称『光头姐妹花』的陆婉宜?」
  光头姐妹花?
  那是什么?
  想起我俩的确都是光头,我承认道。
  「正是她,我有她和甄妮来往的书信,里面清清楚楚写着,程望是一个墙头草、负心汉。」
  甄妮要是知道后世编排她和程望恩爱有加,估计能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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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说如果能找到信件,将有深远的历史意义。
  历史不历史我不在乎,我只是想让程望这个渣男得到应有的评价。
  我告诉她我认识一个奶奶,她临死前说她是陆婉宜战友的后人。
  曾听家里人说过书信的事,还告诉我一个地址。
  当天老师来到我家,想带我去外地。
  爸妈死活不放我走,最后硬是讹了老师五十块钱。
  「我叫张玫瑰,叫我张老师就好。
  「我每次讲课我都能看到你,怎么不来上学呢?」
  我解释了一下我复杂的家庭,换来她怜惜的表情。
  「你不怕我骗你吗?」我开口问道。
  她笑了笑,不在意:「骗就骗喽,就当带你出来长长见识了。」
  我没有让她失望。
  趁着夜色,我凭着记忆一个人来到我几世埋东西的地方。
  我没有什么财产。
  以前存下来银钱基本都补贴给育婴堂和后来的抗战了。
  留下的大多都是些我私人的东西。
  我看着这些熟悉的旧物,脑中也在走马观花。
  其中有姐姐当年给自己攒下赎身的银子,还有我想送给她的簪子。
  算了算年月,再有十几年我就能见到姐姐了。
  我按下欣喜,看向和甄妮往来的书信。
  当时只是想留下些东西自己回忆,没想到如今还有这份用处。
  我将东西都收起来,悄悄溜回了招待所。
  书信被张玫瑰上交,闹了一百多年的笔名之争终于落下帷幕。
  程望的事迹也被翻了出来。
  他当初跪舔当局,怒斥爱国者。
  等到战争胜利了,他立刻又调转枪头,反过来骂那些剥削者。
  十足的两面派、墙头草。
  被翻出来的还有甄妮给他的评价:【远看是条狗,近看是程望。】
  这样私人的信件,都如此讽刺程望,再也没有人说甄妮和程望恩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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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个便宜哥哥要结婚了,但是彩礼不够。
  女方说要在大城市买房,我家拿不出来。
  别人给我爸妈出了个好主意,为我说一门亲事。
  男人是离了三次婚的屠夫,据说三任妻子都是被他打跑的。
  这让我想起了我的第一世,也是嫁了一个屠夫。
  有次我和买肉的熟客多说了几句话,屠夫将我打得奄奄一息。
  自那以后,他打我便上了瘾。
  不顺心了打我,烦闷了打我,稍有不如意还是打我。
  我被打得受不了,拼着最后一口力气找到母亲,求母亲让我回家。
  母亲抹着眼泪,苦口婆心地叫我忍一忍。
  「我们女子生来就是这样的,哪怕你嫁了别人也是一样的。
  「屠夫算是好的了,你且由着他的性子,卖肉的时候少和别人搭话。
  「不惹他不如意,日子就好过了。」
  我当时的爹去找到屠夫,我以为他会帮我理论,结果听见我爹说:
  「你不该那么打她,就算那么打一只畜生,时间久了也会心寒的。
  「只要你在她犯错的时候狠狠地打她,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我心灰意冷,没熬过去,病死了。
  这次的屠夫也是一样。
  来说媒的媒人说屠夫人好,为人热心又能赚钱。
  说我简直是掉进福窝里了。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在他们眼里,打跑三任妻子的屠夫居然是个好人?
  那些被他打跑的女子难道不是人?
  我爸听到我的发问,嘲笑道:
  「真是可笑,从未听过女子还算人的。
  「非要算的话,在你怀孕的时候顶多算半个吧。」
  当初的处境和今天何其相似。
  不过我不再是当初的我了。
  这烂泥一样的家庭,休想把我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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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老师因为书信的事升了职。
  临走前她给我留了地址,希望我将来可以去找她。
  我看向地址上面的江省广汉市,当时就知道我一定会去的,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拿着家里的钱,坐着火车来到了江省。
  张玫瑰看到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给村里打电话。
  我拦住了她:「他们要把我嫁给离婚三次的屠夫,你要是联系他们,我现在就走。」
  「胡闹!你还是个小孩子呢!他们怎么能逼你嫁人!」
  她怜惜地让我进屋,又帮我煮了一碗面。
  在她的照顾下,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待听到她和别人说明天要带我去买洗漱用品时,我才放心地睡去。
  她带我上了户口。
  我不再叫夭妹,而是张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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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玫瑰要筹建女子高级中学,我想在她的学校帮她打下手,可她却不同意。
  「你年纪还小,也得来读书,我的学校是免费的。
  「只要你愿意,我供你到大学,你要是能一直往上考,我能一直供你。」
  我以为她只对我一个人这样,没想到整个女校的都是不收费的。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很多女孩子在懵懂无知的年纪早早辍学,结婚生子。
  「只有通过教育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个问题,教育起码能消除愚昧。
  「不能让她们的后代也重复她们的命运,大山的女孩也要有走出去的机会!」
  哪怕让女孩免费上学,有些人家还是让她们辍学。
  我陪着张老师来到一户人家,这是今天走过的第三家。
  某天放假以后,女孩便没有再回来上学。
  我俩走了很久,找到女孩的家里。
  她问女孩为什么不上学了,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张老师对不起,有人上门提亲了。
  「与其读那么多书,还不如趁着年轻,赶紧把自己嫁出去。」
  在她的眼里,读书无用。
  即便读了书,以后依旧改变不了嫁人生子的命运。
  既然如此,读书有什么必要呢?
  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张玫瑰的良苦用心。
  她们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只觉得大山外面还是大山。
  张玫瑰做的这些就是为了让女孩们知道。
  人生不止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除了生孩子、做家务,人生还可以有别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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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玫瑰病了。
  在学生高考的前半个月,我也是不小心看到她的化验单才知道的。
  她的肺部有病灶,需要立刻手术。
  我让她在家休息,剩下一个多月可以让别的老师代课。
  她却死活不同意。
  「她们一直都是我带的, 都已经习惯我的上课风格了,现在换班主任肯定会影响她们。」
  我要去告诉其他同学,她立刻和我冷了脸。
  最后我拗不过她,只能白天看着她站着讲一天的课,晚上趴在书案上大把大把地吃着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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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把学生送进考场后, 她终于扛不住倒下了。
  手术仅过了 24 天, 她又站在了讲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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