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并不知晓属于钟越的那间舱房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五六个人。
全都是被巫婴打晕的、乔装打扮上船暗中护送他们的侍卫。
船舱另一侧,快在船上憋疯了的田柒又在对着自家总是不搭理他的主子碎碎念。
“船舱东侧刚才乱哄哄的,我还以为有什么热闹看,谁料只是有人出了疹子!船医说他治不了要让人下船去治,还说不知道疹子传不传人,吓得那头的人全跑这头来了……”
萧不言睁开了眼睛:“什么样的疹子?”
田柒挠了挠头:“不知道,我又没看着。”
萧不言蹙起了眉。
客船上尽是南来北往的行商,身上也带着天南地北的病症,在上船时船医会筛上一遍,有什么恶疾或传人病症的人是上不了船的。
突然有个人起了疹子,船医还瞧不出病灶。若只是普通的疹子还好,若是个什么罕见的瘟疫,那这一船人……
萧不言拿起刀:“跟下船瞧瞧。”
萧景姝真容不便暴露,上船时戴了帏帽,易容后倒无需戴了,便将帏帽扣在了钟越脑袋上。
她同巫婴一左一右架着昏迷不醒的钟越,急匆匆走过渡口。
巫婴一直注意着身后,待到船上的人瞧不见他们时,便带着萧景姝往偏僻处钻。
渡口向来不会设在内城,因此稍微多走些路便是鲜有人迹的荒山野岭。他们并不熟悉这个地方,却看得出哪里最荒凉。
当务之急便是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把这个晕倒的累赘扔了。
甫一进入一片野林,巫婴耳朵一动,抽出钟越身侧佩剑便向斜后方刺去!
萧景姝心下一惊,随即瞧见剑尖所指处滚出个十六七的少年。
她面无表情地捏紧了身侧的荷包,里面尽是淬了剧毒的绣花针。
麻烦来了。
从巫婴剑下脱身的田柒边躲边叫:“你们不是要带人治病么?怎么我看着倒是像要去毁尸灭迹!”
还有追着他打的这个女人,明明看起来没练过武,怎么用剑那么凌厉!
要不是他躲得快,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萧景姝一人扶不住钟越,早就把他扔到了一边,打算瞅准时机把荷包扔给巫婴,毒倒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
荷包刚一脱手便被接住,不过接住它的却不是巫婴,而是一只一看便常年习武的、修长有力的男人的手。
萧景姝心中大骇,连忙转身后退几步倚在了树边,后颈上寒毛直竖。
怎么又冒出一个人??!
这个人走路都没有声音么??!
那人似乎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接过那个荷包后就蹲到了钟越身侧,因此萧景姝只能瞧见他背上那把刀柄泛着漆黑光泽的刀。
这让萧景姝心中生出些奇异的预感。
他低下了头,似乎在瞧荷包里的东西,而后又看了眼钟越的手臂,低声道:“应当是毒。”
荷包里的,这个男人身上的不出意外都是毒,还是他从未见过的毒。
正在与田柒缠斗的巫婴也活像见了鬼——明明她只听见了一个人的动静!
还好下船前乌梢已经跟在了七娘身边。
萧景姝的手抵在树干上,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她袖口中爬出,沿着树干匍匐至地面。
就在它向背对着他们的萧不言爬过去时,半空中兀地传出鹰的尖唳。
海东青阿索从空中掠下,双爪一勾便将乌梢捉了去。
萧景姝惊声道:“乌梢!”
鹰隼相伴,刀不离身,博闻强识一眼便能看出钟越是中了毒——前两日刚从钟越口中听闻了这个人的些许事迹,就那么巧到今日就能相见么?
萧景姝在心中赌了一把,俯身跪了下去:“还请君侯饶命。”
萧不言直起身来,垂眸看了一眼萧景姝,又看了看扔下田柒跑过来的巫婴:“你们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这人果真是萧不言。
不是公仪仇派来的就好,不是公仪仇的人就一切都有的商量。
萧景姝姿态放得极低,语气也很是诚恳:“还请君侯的鹰饶小女爱宠一命。”
鹰是吃蛇的啊!虽说乌梢浑身是毒应当不好吃,可万一那只鹰不怕毒呢?!
萧景姝心急如焚。
这人唤鹰稍微慢上一丝一毫,一条蛇命可能就没了啊!
萧不言方才便听到了蛇类匍匐而行的细微摩擦声,还未动阿索便将蛇捉了去。
这两个小娘子身上全是古怪,那条定非俗物的蛇也引出他的些许兴趣。萧不言扬声唤道:“阿索。”
阿索再次掠过,将一条硬邦邦的蛇棍“啪叽”扔到了地上。
萧景姝忙把它捧了起来。
它虽名叫乌梢,却并非乌梢蛇,而是苗疆的一种蛊。小指粗细,通体浓黑如墨玉,并不似寻常蛇类冰冷让人生出惧与厌,反而带着一股子招人喜爱的灵性。
只是墨玉一般的蛇身此时被鹰爪划伤,透出丝丝血色来。
萧景姝用手指抵了抵乌梢的脑袋,轻声问:“还活着么?活着就碰碰我。”
乌梢有气无力地顶了顶她的手指。
吓死蛇了。
主仆二人长舒了一口气,也不好再让这么一条伤蛇盘在手腕上,便把它放在了巫婴肩头。
确认了两人一蛇都无大碍,萧景姝才拍了拍裙衫上的灰尘,打起精神来应付面前的萧不言。
这时候,萧景姝才有心思打量起萧不言的容貌。
这个人真的奇怪,不想让人察觉到他的时候,就如同破庙里一座泥塑木偶,没有任何人会看一眼,连出现都悄无声息。可一旦向人宣告出他的存在时,便又成了九天之上的神佛,高高在上,不容欺瞒与忤逆。
就连模样,都像是用昆仑神山上的玉雕成的,明明无比耀目,质地却是冷的。
真是可惜了。
萧景姝在心中暗骂,长得人模狗样,却是个坏人好事的神经病。
第4章 入蜀州 还望君侯日后万万不要再出现在……
萧不言看得出萧景姝在心里骂他,不过并没有在意。
那条灵性十足的蛇、那些闻所未闻的毒、那个看起来没练过武却武艺非凡的哑巴少女都彰显着她们不同寻常的身份。
于是萧不言看向这三个活物里唯一一个能出声的萧景姝:“你们是苗疆人?”
巫婴是苗疆人,但她并不是。
在那些关于定安侯的传闻里,永远少不了“洞若观火”四个字。萧景姝虽然是在别院里撒着谎长大的,此时摸不清萧不言的底细也不敢轻易托大。
于是她皮笑肉不笑道:“君侯明察秋毫,自然是能看出来的。”
她并没有躲开萧不言的目光或是强撑着与他对视,只是没什么精神地半耷拉着眼皮,说话时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萧不言缓缓道:“那你的官话说得可真不错。”
一丝一毫的口音都听不出来。
“那是因为我脑子还算灵光,学东西学得快。”萧景姝道,“君侯见多识广,想必也知道苗疆巫族的些许特性,要么脑子好点会下毒,要么根骨好点能习武。”
萧景姝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巫婴:“我们两个,一个下毒的,一个习武的。”
萧不言便也指了指钟越:“为何要给此人下毒?”
萧景姝心道,很好,骗过去了。
不,她本来就没说什么谎话。以往说谎还要七分真三分假,可方才她可一分假都没掺。
她甚至还供出了些从巫婴那里知晓的苗疆消息用以佐证,但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自己是苗疆人。
她冷笑一声,在晕倒在地的钟越肩头踹了一脚:“要不先将他弄醒,问一问为何要买苗疆人拘禁奴役,我再告诉君侯为何要给他下毒。”
这句话也是真的,不过单单针对巫婴是真的。
巫婴就是四年前被公仪仇的部下买来的。
苗疆这些年似乎一直有些内乱,乱到向来离世而居的苗疆人都不惜舍弃族地出逃,连苗疆主事的巫族都不例外。
巫族的人多少都有些本事在身上,要么会毒要么会武,因此有不少人都想将其收入麾下。甚至岭南一带还有了专门的“猎苗人”,捉住巫族后再将其高价卖出。
想来这两个人便是被卖出的巫族苗人,如今正找了机会逃命。
既然那个男人只是中了毒而不是发了病,那船上的人自然也无碍了。
萧不言对着钟越抬了抬下巴:“那这个人,你们要怎么处置?”
“找个地方扔了。”萧景姝抱起双臂,“等他醒过来,我们早就走远了。”
从她有记忆起,钟越就管着山间那个别院,一直从一个半大少年长成如今的端正青年。看在这些年他对她还不错的份上,她并没有想要他的性命。
这也是句真话,这个少女眸光清正,的确没有什么害人之心。
田柒看了眼萧不言的神色,挠了挠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