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沉默了片刻,他道,“陛下的后妃小产了,刘相公的身子也愈发不好。”
中和帝于十年前天下正乱时即位,当时不过十二岁,数年来全靠刘相公刘忠嗣扶持朝政。
帝王体弱又无子,国之柱石将倾……
难怪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动作多。
公仪仇、萧不言、辛氏。
萧景姝原以为只是自己倒霉过不了安生日子,却不想是天下都要乱了。
……这一乱,又有多少人会丧命,多少人痛彻心扉,又会是谁来背负这些罪孽?
有些喘不上气了。公仪仇明明不在这里,她却觉得自己又被他扼住了脖颈。
“君侯。”萧景姝勉强笑了笑,“我定然会好好当差的,您一定会护住我的性命罢?”
和以往不同,这次她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期冀与祈求,与战场上将死之人见到他的神情没什么不同。
回忆的余韵还残留在脑海,萧不言此时不是很想提及生死之事,蹙眉问她:“为何你总觉得自己会死?”
“你们图谋之事太大了,可我不过是个不慎被卷入的小人物。”萧景姝扯了扯唇角,“担忧自己朝不保夕不是很正常么?”
“那我大可以告诉你。”萧不言道,“我虽没什么喜好,却最厌恶身边人丧命。”
自己替他做事,便被他归入到身边人了么?
萧景姝轻声道:“这次我可真要信你了。”
自己不能再使小性子了,山雨欲来,活下去最要紧——得想办法让自己这个“身边人”的份量更重一些才好。
萧不言闻言抿平了唇角:“你本就该信我——初次的失言不过是个意外。”
眼见她神情松动,萧不言继续道,“初见时有多得罪,也是误以为你下的毒是疫病,唯恐连累一船人。”
刚传完信回来的田柒闻言帮腔:“是呀是呀,乌小娘子,我们君侯就是这样一个良善人。你仔细想想咱们之间那些小过节,也不过是君侯不太会处理人事引起的……君侯从来没有为难你们的意思嘛。”
他们二人都递了台阶,萧景姝也就很给脸面地下了:“那我就不计较以往那些细枝末节了……细想一番,给君侯做事待遇还是很划算的。”
田柒不住点头,又瞥了一眼他家君侯虽然不明显却的确舒展了不少的眉心。
他敢打赌,乌小娘子绝对是君侯活了这么些年碰见的最难相与的人——以往顾忌君侯的身份与武力,谁不对他毕恭毕敬的?
如今这样一个难相与的人都捋顺了,君侯心里不知怎么畅快呢!
萧景姝想要好好同人相处时简直是无可指摘,晚间还亲自下厨请了他们用晚膳。
饶是萧不言知晓她不会做蠢事,也不由得有一瞬担心她会在饭菜里下毒。
好在最后冰释前嫌,宾主尽欢。萧不言也明白了为何田柒喜欢过来蹭饭——在外时吃上一顿家乡风味的菜,简直从内到外都熨帖。
这日过后萧景姝又见了辛家姐妹几面,透露了些定安的消息,彻底博得了她们的信任。这时她才得知常去的福寿堂竟是辛府的产业,便堂而皇之地每日抽出半晌在福寿堂学医。
福寿堂里的大夫对她捣鼓出来的一些毒药也颇感兴趣,萧景姝便托辞说是巫婴在外行走时还带回了据说是从苗疆流传出来的毒书,虽不知真假,但的确颇为罕见。
骗人不能只说假话。果不其然,她说了这般来历后,最年长的高大夫便道:“我以往见识过苗疆的一些东西,乌小娘子的毒的确有几分苗疆神韵。”
萧景姝便顺着道:“出手毒书的人说此书源于几年前苗疆内乱时逃至当地的苗人,如今想来竟是真话,也不枉我阿姐费尽心思找来送与我做生辰礼。”
晌午学医,午后萧景姝便窝在山庄里读书。
公仪仇教过她大晋的史,却未曾让她细细读过天盛大帝的生平。于是萧景姝便从萧不言那里讨了一份书单,又以这是办公差为由支了银子,在铺子里买了书细读。
只能说大帝不愧是大帝,连出生都格外不同凡响。其母显圣皇后有孕时,便听护国寺方丈言“真龙在尔腹中”。
虽说真龙降世时是个女子闹出了不少风浪,但终究还是稳稳当当坐上了龙椅,成就了一段传奇。
萧景姝盯着“护国寺方丈”几个字,心道下一任智能方丈的弟子、叫萧不言的这位也不是个寻常人。
而后她倏地又想起一个与护国寺有牵扯的不同寻常的人物。
是“萧景姝”名义上的嫡亲兄长,萧家大老爷与……女将陆瑾之子。
据传陆瑾于军中生产的那个深夜,有陨石坠下,落入敌营。
几日后智能方丈便言此子命中有异,为其起名“泯”,以求压住命格平安长大。
不知是不是压过了头,萧泯长到六七岁也不会言语,貌似如今是个久病不出的药罐子。
“怎么突然想起萧家人。”萧景姝骂了一声,“同公仪仇有牵扯的都晦气,不想了。”
身边姓萧的,有萧不言一个就够头疼了!
第18章 臣与反 在侯夫人的事尚未解决时,属下……
几日后,做戏做全套、真跟着去行镖的巫婴也回来了。
她如今已经能说话了,于是一进门便大声喊:“皎皎!”
萧景姝早就想她了,闻声拎起裙摆冲进了庭院里,也不管她一身风尘便抱了上去:“阿婴!”
巫婴顺势把她抱了起来,在院中转起了圈。
裙袂翻飞,萧景姝抓紧了巫婴并不算宽厚的肩膀,放声大笑起来。
本就挽得松松垮垮的发髻更散了,连银簪都落到了地上。
萧不言俯身,捡起滚落至云纹皂靴旁的银簪。
他看到萧景姝走了过来,脸颊上还泛着因欢笑而蒸腾起的红晕,一双本就漂亮的眼睛也格外明亮。
掌心摊开放着那支银簪,他泰然等着她来取。她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抿嘴一笑,而后将银簪拿了回去。
可即便动作轻巧,柔软的指尖却依旧擦过了他的掌心。
萧景姝恍若未觉,又随手用银簪挽起了松散的发髻,好奇地看向萧不言身后的生面孔:“这位是?”
田柒忙道,“这是周武,也是君侯的下属,两位娘子唤他周五郎便可。”
天知道五哥竟会因为那件“郎有情妾无意”的安排日夜兼程从陇右跑来剑南!
萧景姝同周武见了礼,低声问萧不言:“君侯,这难道是您找来接替我差事的人么?”
萧不言原以为那次说开后萧景姝在他面前不会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让他看着别扭了,谁料却不然。
不过还是比以往好一些的,萧不言在心中宽慰自己,至少能看出她不在心里骂自己了。
“莫要在我面前心口不一。”萧不言耐心道,“瞧着像披了层画皮,不讨喜。”
萧景姝有些生气:“我不过同你开个玩笑,便不讨喜了?”
她自然知晓这么一个男子定然不是来接她的差的了!
巫婴与萧景姝同仇敌忾:“开不起玩笑的才不讨喜。”
谁料不只是巫婴,连周武都教训起了萧不言:“君侯,您可不能这般说话。只有相熟的、有意拉近关系的人才会彼此开玩笑,您这样不是伤人么?”
萧不言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原先住在这个闹鬼的山庄里就是图一个清静,怎么如今任越来越多了呢?想遮掩住所有踪迹都难了。
干脆让人放出鬼宅后院又有人租了的风头罢,不废那个心思遮掩了。
以防这些个从不尊上的下属再念叨下去,萧不言重新道:“自然不是。”
她们刚取得辛家信任不久,他怎么会犯蠢换人?应当一直都不会换。
那日本就说的寻到更合适的人安插才会替换,可着不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么?他又没有食言。
他的属下真是一个比一个放肆,萧景姝心道,这般显得她都没那么与众不同了。
得了一个无趣的回复,萧景姝也做起了无趣的禀告:“辛家三娘子前日下帖子邀我今日同游州城,待阿婴梳洗后我们一同去。”
萧不言下意识问:“要支银子么?”
这也算是公差。
萧景姝又把萧不言看顺眼了,腼腆一笑:“其实出这趟门定是辛三娘子请客的,但君侯你若是想要再贴补一份我也不会拒绝……”
萧不言觉得自己肯定是前些时日被她磋磨糊涂了,不然怎么会问出这种话——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他装作没听见萧景姝说些什么,径直走向后院。一侧的周武仍旧语重心长:“君侯,待小娘子家就是要大方一点,侯府难道缺那点银子么?”
萧不言道:“好啊,多花的银子从你俸禄里扣。”
周武终于闭嘴了。
后院书房内,浓墨研开,宣纸铺平。萧不言执笔,将这些日子又走过的地方尽数绘于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