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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倘若辛家人在此处,便可看出她手边的舒张宣纸拼接起来后,正是一副再详尽不过的剑南舆图。关隘、驻兵都标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有许多她们自己都不知道的山路。
  萧不言心道,整个剑南道,也就西南方向没有摸清楚了。
  此处民生的确和乐,且数年未经战乱,百姓极其推崇辛随。因剑南较为封闭,这种推崇甚至比西北百姓对他的推崇还要可怖。
  辛随据守剑南将近二十载,已经将这里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若辛氏不在此地,剑南哗变、边陲生乱也是迟早的事。
  正是怕这种事发生,朝廷才能容忍辛氏的割据,辛氏也得以保全自身。
  可辛随也老了,她得给剑南道的女子们留下一条后路。
  然而皇室没有出挑的公主郡主——唯一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是年过五旬、容貌尽毁的恪敬公主,陛下的嫡亲姑母。
  她的儿子历阳郡王倒是个能担事的人,还极其推崇天盛大帝,可惜到底是个男人,辛氏会愿意将前程押在他身上么?
  萧不言默然道,外祖,母亲,我仍旧做着你们要做的事,固守家国而安天下。
  但我仍旧不懂你们为何愿意为此付出那么多。我仍旧没有为了什么付出性命的觉悟,也绝不会让自己陷入任人摆布的境地。
  有些事我会继续做,不过却要以我自己的方式。
  他放下笔,不再想这些棘手的事,看向了一旁抱剑而立的周武:“既没有要事,便早些回陇右去罢。”
  周武肃穆道:“在侯夫人的事尚未解决时,属下是不会回去的。君侯放心,陇右一切如常。”
  “五哥。”田柒小声嘟哝,“我都说了好多次了那是假的……”
  周武闻言转头瞪了他一眼。
  即便如今是假的,说久了也能变成真的!
  他们弟兄那么多人,为何当初就让田柒跟在君侯身边?不就是看中他话多,能让君侯身边有点人气儿?
  一个人活在世上,若不沾人气儿不通人情,和木石雕塑有何区别?
  如今不说人气儿了,君侯都开始沾人情了——即便是假的,那也是君侯点头同意愿意作假的啊!
  这样好的机会,他们不抓住促成些什么,简直枉为下属!
  “方才粗粗一见,那位乌小娘子又漂亮,又有生气,胆子还大。”周武苦口婆心道,“这样的小娘子和君侯正相配嘛!”
  萧不言继续提笔去添舆图上的细节,淡淡道:“我见她,并无苦痛全消之感。”
  是以怎可能会和她在一处。
  想来周武是自己抱得美人归不久,以己度人,犯起毛病想抢月老的生意。
  周武已从田柒那里将事来来回回听了数遍,也明白萧不言的意思,却仍道,“心悦某人不是只有这一种感受,也可能是觉得有这么一个人,余生都会有趣许多。”
  “那便更不可能了。”萧不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总同我斤斤计较,不下毒害我已然是大肚能容了。”
  余生有趣?他没有那么多条命赔进这个有趣里。
  周武灵光一现:“她是只同您斤斤计较还是对每个人都如此?”
  想当初,他家娘子不就是只对他斤斤计较,对旁人都和善无比么?
  田柒也有些被说动了:“君侯,虽说乌小娘子气性大了些,但的确是在您面前时最不好说话,在旁人面前可没……”
  “那是因为我得罪过她。”萧不言打断他,深呼了一口气,“你们两个,滚出去。”
  两个下属不情不愿地滚了,萧不言顿觉清静之余,却突然想起萧景姝在自己掌心划过的手指。
  一丝薄茧也没有,辛氏会不会怀疑她那个采药女的身份?
  应当不会罢,毕竟没人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摸她的指头软不软。
  ……
  芳茗居的雅间内,茶香清幽,琴音袅袅。
  茶博士作着百戏,供几位逛州城逛累了的小娘子赏玩。萧景姝自己也会这种把戏,只面上做出讶异神情,余光却一直在打量辛芷的面色。
  气虚体弱,先天不足,是早夭之相。
  不过虽然性情文静,却仍有些执拗不认命的想法。不然不会入夏后身子刚转好些便约人逛州城。
  也是,她的姐妹都有提枪上马的悍勇,她怎会愿意一直幽居深闺养病?
  辛芷挥了挥手让茶博士下去,含笑浅声问:“两位娘子也来蜀州有些日子了,不知我们这里比之定安如何?”
  鬼知道定安什么样子,她们又没去过。萧景姝面带微笑:“其余不说,在蜀州女郎们活得比在定安痛快许多。”
  她身侧的巫婴“嗯”了一声,牛嚼牡丹般灌了杯茶解渴。
  辛芷透过轩窗看街上人来人往,面上流露出点点哀色:“明明这世上半数都是女子,可却只有一个剑南能让女子活得自在些。”
  她用锦帕掩唇咳了几声,“可这样的好光景怕是也没有多长时日了。”
  萧景姝早就做好了会谈及这些“大不敬”言语的准备,也知晓自己须得表个态,只意思意思沉默了片刻就道:“总会再有天盛帝、乾宁帝这般明主的。”
  于剑南而言,只有这样的女帝才堪称明主。
  辛芷苦笑一声:“你怕是不知,数月前帝妃不慎小产,落下个成形的女胎,宫禁之中竟传出‘还好只是个女胎,不然陛下怕是更伤心’这般的话……这样下去,我们何时能再等到一个明主呢?”
  萧景姝垂眸凝视着杯中,清茶倒映出她惊惧的神情,三分真七分假。
  先生,这便是您要将我送来剑南的原因么?
  您废了大力气将我养成一个看着唬人却对政事一窍不通的草包,将我放到这个地方,是嫌这天下乱得还不够快么?
  萧景姝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三娘子,我只是个小人物。我们小人物所求,不过是天下少些乱子,更容易让人活下去。”
  “天下马上要乱了。”辛芷轻声细语,“我们搅和到这乱世里,也是想让天下女子日后更好地活下去。”
  萧景姝苦笑一声:“我晓得的。我只想问一句,节帅有看好的人么?还是觉得自家人最好?”
  剑南是想拥立新君,还是想自立?
  “剑南并无不臣之心。”辛芷惊讶于萧景姝的敏锐,心道不愧是萧侯看进眼里的人,“可我们也找不出合适的人。”
  虽说十余年前历经大劫,但大晋气数并未尽。天盛大帝、乾宁帝甚至是先帝隆庆帝早年留下的福泽依旧笼罩世人,民间仍对皇室抱有信任。
  而这些年来,又有萧不言这样的奇才将十余年前丢失的国土尽数收复,威慑整个西北。只是朝廷太过无用,不然大晋的国力会恢复得更快更好。
  如今,只是缺一个明主,一个能继承大帝道统、不将心思全放在弄权上的明主。
  辛芷轻声问:“乌小娘子可知萧侯有没有什么看好的人选?”
  “这种机密之事我怎会轻易知晓。”萧景姝低声道,“不过,天底下也不是只有剑南能让女子活得痛快。西北虽比不上剑南,却比其他地方好太多。”
  第19章 凤凰木 倘若不是知晓这个人的脾性,她……
  从芳茗居出来后,巫婴一直紧紧握着萧景姝的手。
  “莫要担心,莫要担心。”萧景姝低声不住重复,不知是在安慰巫婴还是安慰自己,“我如今唤作乌皎,不叫卫十七。”
  不能慌,越慌越会露馅。
  萧景姝苦中作乐地想,原本来蜀州不就抱着灯下黑的念头么?如今可真是完成得再好不过了。
  公仪仇万万想不到她会在定安侯与剑南节度使身边周旋罢?
  而且她如今顶着的可不是那张既像先帝又像韦贵妃的脸,就连萧不言都没看出他此时还顶着易容。
  退一万步讲,即便顶着真容又如何?还有几人记得先帝与韦贵妃的模样?更何况天底下容貌相似之人多了去了,即便相似又如何?
  又有谁能想到,十几年前先帝弃城而逃时被扔进皇陵的贵妃其实怀有身孕,还被人救出来了?
  回到山庄时,萧景姝已经开解好了自己,劝奔波数日才归的巫婴去歇息片刻,自己则背了个小背篓上山。
  她记得山中有一片野菜快长成了,正好采来蒸一蒸给巫婴尝鲜。
  临近五月,正是凤凰木开花的时候,原本郁郁苍苍的山林此时火红一片,如有霞光落入凡尘。
  这样好的颜色,将人心中的烦忧都烧散了。
  反正时辰还早,萧景姝干脆挑了一块干净地方,躺下出神。
  透过斑驳的花影,可以窥见苍穹之上飞鸟成阵盘旋。什么鸟飞那么齐整,难不成是大雁?应当不是,大雁的姿态可比这群鸟轻灵许多。
  而且为首那只隐隐有几分眼熟。
  窝在萧景姝手边的乌梢用尾巴勾住了她的手指,又盘回她手腕上去了,丝毫不复方才懒洋洋爬出来歇息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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