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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萧景姝留了张字条,换了双轻便点的鞋子,未换衣裳便出门了。
  夜间的露水沁出山间草木的清香,闻着颇令人舒适,可周围还是太空,万籁俱寂到萧景姝以为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有些后悔就这样出来了。
  身后忽地传出一道人声:“你来这里做什么?”
  萧景姝吓了一跳,而后才反应过来这道声音属于谁,提高灯笼一看,果然是萧不言。
  他穿了外袍,可惜并不算齐整,同样像一时兴起便出来的。刀提在手中,颜色比夜色还要浓,额角看着有轻微的细汗——竟是出来练刀的。
  萧景姝稳了稳心神,轻声道:“……睡不着,出来爬山等日出。”
  “睡不着”这三个字颇让萧不言诧异,他记得前院这两个人都颇为贪睡,每次清晨他练完刀回来过一会儿才能听到前院的动静。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萧景姝的神色:“做噩梦了?”
  萧景姝沉默片刻,不答反问:“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也做噩梦了么?”
  她在发顶用簪子敷衍地盘了个髻,散下来的部分用发带系住了,问他时半仰着脸,肌肤白皙细腻,珍珠一般莹润。
  明明是不同的姿态,可一瞬间却与梦里的模样重合。
  在梦里,他在她伸手解开自己腰间的香囊时握住了她的手,问出了那句白天没说出口的话:“你不觉得这般举止很轻浮么?”
  她的眼睛里尽是挑衅:“那你不觉得佩我的香囊很轻浮么?”
  于是他醒了过来,至今还没想明白那个香囊怎么跑到了自己身上。
  只是偶然发现竟然将它收拾进了行囊里,本就没有多少配饰,便自然而然将其佩上了。
  什么都没有想,也没觉出什么不对。
  萧不言微垂下目光:“不算噩梦,只是有件事想不通,也睡不着。”
  深夜的山里实在静谧,最大的声音不过是彼此的呼吸,最惹眼的亮光不过就是灯笼里的烛火,甚至连月亮都没有。
  “是个阴天,今早不会有日出的。”他默然片刻道,“回去罢。”
  萧景姝抬头忘了眼不见星月的天空,问:“如今就能看出清晨不会天晴了么?”
  “是。”萧不言道,“这几日还会下雨,山上不安全,回去罢。”
  萧景姝摇摇头,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万一能看到呢。”
  山上天气总和山下不一样的,万一她走运了呢?
  萧不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收刀入鞘:“那走罢。”
  他走在了萧景姝前头,无需烛火便能将山路看得分明。
  萧景姝未料到他会和自己一起上山,按他的性子,本该说一句“上山也看不到日出,何必做无用功”。
  她放低了灯笼,照出萧不言的足印,跟着他走过的地方走,感觉比自己摸索着走放心且轻省些。
  他走得并不算快,应当是刻意放慢照料她了,也不出声讲话,沉默得像一块会动的石头。
  这里是一片错落的石滩,并不好走。萧不言踩上了一块较高的石头,转身对着萧景姝伸出了手。
  萧景姝将自己的手搭上去,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
  这并不是一块石头。
  他拿捏不好力气,攥得萧景姝的五指发疼。在她迈上石头站稳的那一刻,他自然而然地放下了抓着她的手,她的轻声低语同时也传入耳中。
  “疼。”
  萧不言怔了怔:“……对不住,我没做过这种事。”
  前头又是一块长了苔藓的巨石,萧不言重复着方才的动作,再次对她伸出手,只不过却没有主动握紧:“你自己用力气抓着我。”
  于是萧景姝紧紧握住了他的两根手指。
  这么拉人容易把自己的手指弄伤,萧不言没有动,又对她道:“抓手腕。”
  于是那只柔软的手又挪到了他的手腕上。萧不言摸准了她用的力气,反手用差不多的力道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了上来。
  真是奇怪,萧不言心道,明明素日里将她纤长的指骨和微凸的腕骨看得分明,怎么触碰时,却只能感受到那一层薄而柔软的皮肉呢?
  他又不说话了,又变回了一块沉默却可靠的石头。
  乱石滩走完了,在他最后一次放开萧景姝的手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道:“我梦见了阿娘。”
  他似乎回头看了一眼,但仍旧没说话,这种沉默让萧景姝安心。
  她只是想要诉说,可说给一块真正的石头又宽不了心,一个像石头的人却刚刚好。
  萧景姝仍旧低头照着他的脚步,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我爹是个混账,折磨了阿娘很久,她生下我时精神头都不太好……可能是为人母的天性作祟,刚生下来那几年她对我很好。”
  “其实我记不清她是怎么对我好的了,我那时候太小。”她喃喃道,“可我就是知道她对我好。”
  她的声音很小,尾音都融在细微的夜风里,可萧不言却能听得清楚。
  他唇角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长到五岁的时候,眉眼已经和我爹很像了。”萧景姝觉得有些冷,再次裹紧了披风,“阿娘被我的容貌刺激到,神志终于清醒了,也不要我了。”
  喉咙里有些堵,她顿了顿才继续说:“身边人因为憎恶我爹,连带着也不喜欢我,只有阿婴对我好。”
  还好还有一个阿婴对我好。
  萧不言终于出声了:“如今还有很多人对你好。”
  黑暗之中,萧景姝扯了扯嘴角,她知晓自己一定笑得比哭还难看:“怎么能一样,这些都是我骗来的。”
  幻影一般的东西,很快就会消散的。
  萧不言知晓她在说辛氏,在她心里自己并不在“对她好”的人里。
  扪心自问,他的确也对她不算好。
  不过他仍旧低声道:“都会变好的。”
  萧景姝无力地笑了笑:“但愿罢。”
  萧不言即刻便意识到自己的安慰很失败,可他却想不出其他能安慰人的话,于是提起了自己的阿娘,权当交换她的故事,分散她的注意。
  “隆庆三十二年冬,我的阿娘在潼关战死了。”
  隆庆三十年,康、崔谋反,先帝起复了因直言劝谏激怒先帝被贬至江南东道的刘忠嗣。
  而大晋当时的另一位名将陆冕及其儿女却还赋闲在家。
  他已经失势好几年了,一是因为被奸臣陷害,二是因为他的外孙萧泯出生时天有异象。
  虽说那陨石落进了敌军的营帐,可以称得上一声“吉兆”,但这吉兆出现在一位威名赫赫的将军家中,而不是出现在皇室,便足以让龙椅上的人心生不满了。
  陆冕被并不利的战局激得嘴角起了一串泡,连上了三道折子,可仍旧未被起复。
  直到隆庆三十二年,除却内忧之外,外患也浮上水面。内外夹击之间,潼关眼看有不保之患。
  倘若潼关失守,敌兵便可长驱直入长安城。
  陆冕及子女被派去了守潼关,因地形特殊,潼关并不难守,陆琼甚至带上了在萧家过不好的萧泯。
  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当时的朝廷已经荒唐到不给如此要紧的地方运送粮草的地步。
  将士们苦守半载,个个面黄肌瘦,终于等到了长安来人。
  可来的不是粮草,而是一道称赞陆氏骁勇,命其出关退敌的诏书。
  没有援兵、没有粮草,全凭地势守关的陆氏,收到了一封君主让他们出关去送死的诏书。
  只要稍微懂点兵的人都不会做出如此荒唐的决策,而隆庆帝也并非全然不懂。只是陆氏离开朝廷太久,甚至摸不清这封诏书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不言没有谈及其他,只对萧景姝道:“……你应当知晓,当时先帝下了一道极其荒谬的圣旨。陆将军接旨后与将领们商议过后,决定抗旨不尊,同时让小儿子陆瑾南下去求助刘忠嗣。”
  毕竟一旦出关,只会让潼关失守。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正得用的刘忠嗣能点醒皇帝。
  萧景姝骨头缝里都泛起了冷意。
  潼关!又是潼关!
  这些年来她摸清了公仪仇和他身边人的亲眷都死在了潼关,所以才对卫氏恨之入骨,怎么萧不言的娘也死在了那里!
  还有,他娘该是什么身份,才有胆子带着七八岁的孩子上战场!
  萧不言浑然不觉萧景姝的异样,只浸在回忆里继续道:“那时候,我说了一句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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