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已经过了十六年,这个“萧氏七娘”的身份终于落到实处来了。
也不知道会在这里住上多久……金陵那边怎么样?卫觊有什么动作了么?
萧景姝心中千回百转,语气骤然低落下去:“您是要走了么?不能带着我一起么?”
公仪仇根本没料到萧景姝会问出这样的话。
他平静地盯着她,直将她看到缩起脖子有了些怕模样,才道:“真是在外面野了半年胆子大了,什么话也敢在我面前说了。”
以往她哪里敢这么没规矩。
见他并没有真正生气,萧景姝才犹豫着继续道:“我想……我想跟着先生去见一见阿娘……”
阿娘不在琅琊,那只可能是在他常驻的地方。
公仪仇讥讽道:“走之前让你见都不见,回来后倒想着见了。”
萧景姝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
她的唇本就有些干了,这一咬直接沁出了些许血迹,像朵微绽的梅花。
“走之前是觉得日后多的是时候见,所以见不见无所谓。”她小声说,“如今想见,是因为知道差一点就见不到了。”
公仪仇瞥了她的唇角一眼,示意谷雨去倒水:“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萧景姝沉默了一瞬:“只是偶尔听到,定安侯险些失手杀了阿娘。”
茶盏奉了上来,是公仪仇喝惯的普洱。他捧在掌心,用盖子撇了撇盏中的浮沫,却并没有喝,只吩咐谷雨:“给七娘倒点温水。”
而后他才看向萧景姝:“不是萧不言失手,是她自己要往萧不言刀上撞——我是不懂的,好端端活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寻死。”
饶是早已知道前因后果,萧景姝的心还是揪了起来,颇为急切地问:“那如今……”
“活得好好的。”公仪仇颇为冷淡道,“应当也有人把你回来的消息告诉她了,不知她会有何反应。”
谷雨这次端来了白水,送到了萧景姝唇边。萧景姝低头嘬饮了一口,却被烫了舌头,忍不住“嘶”了一声。
……这个谷雨不喜欢她。
或许也是当年陆家军的遗孤罢。
只是没想到公仪仇冷漠地抬了抬眼,对谷雨道:“既然做不好事,便早日离开嫁人去罢。”
谷雨的脸色霎时白了,屈膝告罪道:“先生恕罪,谷雨知错了。”
萧景姝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
她看得出公仪仇是因为谷雨不听吩咐生气,只是没想到他会说“早日离开去嫁人”这种怪话。
莫非是谷雨心仪他惹了他不高兴,他才把谷雨扔到自己身边来伺候的么?
公仪仇一眼便瞧出她在想什么,心中有些烦躁,冷脸道:“少操闲心,日后会让你见的。”
萧景姝装作没看出他因被自己窥破私事而恼羞成怒了,乖乖应了声“是”。
待公仪仇离去后,萧景姝借口要歇息,把谷雨也支了出去,而后便压低了嗓音用气声唤道:“乌梢,乌梢。”
床榻内侧的被褥突然鼓起了一个小包,乌梢“呲溜”一下钻了出来,对着萧景姝翘了翘尾巴。
萧景姝长长舒了口气,用裹着细麻布的手蹭了蹭它。
总算是平安无事熬过这一关了。
……
苗疆。
萧不言只身涉过了一片沼泽。
因为瘴气四散,毒虫蔓延,他并没有带下属一同前往。
只是这一路行来时,却并没有什么蛇虫毒蚁近身,似是在畏惧什么。
眼前雾气散尽,视野豁然开朗。
萧不言先是看到了一株遮天蔽日的巨树,村寨则散落四周。寨中人衣着不算繁复,用色却极其大胆。
这便是统领苗疆的巫族族地。
突然出现的生面孔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和警醒,他们慢慢围了过来,不过并未冒进。
萧不言没有在意他们手中泛着乌色的弓弩、御蛇的竹笛以及装着蛊虫的瓦罐,只一一扫过他们的打扮——真的很难看出哪个是主事的。
行路时不免与一些寻常苗疆人打交道,萧不言已经学会了些苗语,颇为生涩地问:“有会说中原话的么?”
四周这些巫族人听懂了他在说什么,许多人的目光投向了人群后方。拦在前方的人散开,走出个十二三岁戴着银锁的少女,肤色明显比其余人白皙一些:“……我会。你是谁?来做什么?”
已经有人跑去大寨的方向找大巫了,同这个看起来容易套话的少女言谈的时间并不多。
萧不言言简意赅说了声“找人”,便解开了绑在刀鞘上的画像:“巫族有这两个人么?”
他询问的姿态也带着上位者的理所当然,那少女根本没反问一句“你找人做什么”,便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他展开的画像。
在看清画中人的面容后,她拧起了眉,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人群中有几人露出了和她差不多的神色,有个人应当是想起了画中人是谁,目露恍然。
——看来他们认识巫婴。萧不言没等面前的少女回答,又亮出了“乌皎”的画像:“这个呢?”
这下所有人脸上都是毫不掩饰的茫然。
萧不言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一道懒洋洋的、官话很是像样的年轻男子声音传来:“是族中哪个姑娘跑出去骗财骗色了么?竟被人找上门来。”
来人个子在一众稍显矮小的巫族人中显得鹤立鸡群,粗黑的发编成了垂在肩头的小辫,戴了条一指宽的抹额。明明天气已经偏凉了,却穿了无袖的衣裳,胳膊上箍着银质的臂钏,以及一条银白色的小蛇。
周围人齐齐后退一步,对他垂首见礼。巫绪的目光毫无波澜地掠过萧不言手中的画像与在他身后三尺盘桓却不敢靠近的蛊虫。
他的目光闪了闪,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风尘不损其质的男人,心中警惕愈发凝重:“你是谁?”
虽不清楚巫绪是否认得,萧不言还是亮出了独属于一品侯的金印:“定安,萧不言。”
……听着怪熟悉的,不过巫绪还是没有想起来是谁。
苗疆之外的人,身份再高又和他有什么干系?
反而是那个戴银锁的少女恍然地“哦”了一声,晃着巫绪的胳膊道:“前两年看邸报时见过的,就是中原打仗最厉害的那个。”
“打仗”两个字将巫绪的警惕心拉到了最高,不过他面上还算说得过去:“我们这里没有侯爷要找的人,侯爷可以走了——苗疆不欢迎外人。”
“不急。”萧不言卷起了两张画像,“本侯此行前来,还想讨教一下巫族的易容之术。”
他看向面色骤然难看的巫绪,淡淡道:“且我为大晋公侯,苗疆为大晋属地,怎么能算外人?”
既然不是外人。
那他们的不传之术对他而言也不能算秘密。
第47章 意求娶 “历阳郡王,欲求娶我萧氏七娘……
金陵城现在可谓是风声鹤唳。
中和帝已经昏迷有一段时日了,大多人都觉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给气晕的。
皇帝昏迷不醒,战事的处置权更加“名副其实”地落回了政事堂手里。或者说,落到了刘忠嗣手里。
刘忠嗣做出了所有人都猜测得到的回击——斥责剑南与西北无命动兵等同谋反,而后反击了回去。
只是这反击并不顺利。西北将士勇猛世人皆知,只是没想到剑南的兵也这么能打。
不过月余,山南西道便被吞了大半。刘忠嗣头疼得很,恨不得亲自披甲上阵把丢了的地方打回来。
然而他年纪太大了,实在有心无力,只能做些别的事,譬如同掺合进来的萧不言好好谈一谈。
可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思来想去,朝中最有可能知晓萧不言去向的竟是卫觊。
面对刘忠嗣的询问,卫觊坦坦荡荡地撒着谎:“学生并不知情……许是在什么地方哀悼他的未婚妻子罢。”
刘忠嗣眉头紧皱,又问了句中和帝如何了方才离去。
卫觊叹了一口气,心道,我也盼着他赶快回来啊。
真没想到萧不言竟会去苗疆那种鬼地方——人最好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他不在,许多事自己都不敢继续做啊。
这些时日中和帝昏迷不醒,刘忠嗣的精力又被战事分散,卫觊便私下做了不少事。
除去几个藏得太好的,他将宗室里能控制的人全都控制了。那几个找不着的也大致摸出了在哪方势力手中。
心怀鬼胎的人,实在是多。没有萧不言坐镇,他都不敢让中和帝去死。
七娘给的药实在是顶了大用,既让陛下昏睡了过去,又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