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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一族之长,本就不可为所欲为。萧成安懒得同一个下属掰扯这些,只吩咐田柒:“你回去告诉阿泯,让他明日来府中见我!”
  田柒动都没动一下:“倘若不是要拜高堂和过族谱,君侯是绝不会让我来叨扰大人您的。君侯说若您执意不愿,他便分宗单开族谱了,这样也无需过问您的意见了。”
  萧成安勃然大怒:“既然他有如此想法,还来问我做什么!!”
  “您虽对君侯没有多少养恩,但到底有生恩嘛,君侯还是念情的。”田柒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萧大人既不愿,属下便回去复命了。”
  “罢了,随他折腾去!”萧成安揉了揉额角,“这个家迟早是他的,我管这么多作甚!”
  这便是应允的意思了,田柒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舍不得君侯自己打下的基业给萧氏带来的助力,还偏要拿当爹的架子,臭不要脸。
  两日之后,入夜时分,萧成安悄无声息来到了府中祠堂。
  祠堂的装潢并没有什么变化,只将蜡烛换成了龙凤喜烛。而萧不言也着大红喜炮,在浓黑的夜里愈发衬得面容如玉般苍白冷峻,透着股死寂的英俊。
  萧成安神色复杂地打量着这个许久未见的长子,他既不像自己,也不像亡妻。从小就少几分人味儿,有时他都忍不住怀疑是否是天上哪尊神佛下凡历劫托生在了亡妻肚子里。
  “你以往……不通人情,是以爹从未管过你的婚事。”萧成安道,“可你如今既然通悟了,又何必将余生都与一个已死之人牵连在一起?世上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女儿家!”
  萧不言困惑道:“我瞧着,是很乐意同人来往的模样么?”
  世人戴着各色假面,看了让人眼花,心里话里交杂着贪欲痴嗔,听着让人耳痛。若不是有想要弄明白的事,他根本不愿与世人有牵扯。
  遇上皎皎,只是机缘巧合。
  她也是凡尘俗世里的人,也会戴上假面,也会同他说谎。
  可她所在的尘世却不俗气,同她在一处时,眼、耳、鼻、舌、身、意,所感所觉,无一不令人沉溺。
  她体会的少,所以见花开欢喜,见叶落,也欢喜。他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也只有在和她相处时才明白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中竟也藏着生趣。
  每当这时,他都会想和她走遍世间,让她体悟、让她带着自己一寸寸体悟世间的欢欣。
  遂骤然得出苦寻数年的答案。
  母亲、外祖、那么多人心甘情愿赴死,不过只是想保世间和平,给在人世的亲眷友人多留些岁月去享受世间之愉悦罢了。
  可当他懂得这些后,能够带给他欢欣的人却离开了身边。
  皎皎让他更好地懂得如何思、如何想、如何体悟,她已然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世上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其他人都不是她,所以再没人能够补全他。
  如今他只想让皎皎赶快回到自己身边。
  更漏声声入耳,已然到了子夜之交。萧不言用烛火引燃了干枯的合欢,放到了香炉之中。
  而香炉里面,躺着一束用叶柄扎起的发丝。
  奇异的香气弥散开来,袅袅烟尘之中,萧成安坐在了祠堂上首的太师椅上。在他右手侧,是一直供奉在萧氏祠堂里的陆琼灵位。
  萧不言抓住了牵红的一侧,而另一侧连着的并不是活人,而是一个布扎的人偶。
  人偶背上用朱砂写着姓名与八字。八字不全,只写了年月日,名字则是“乌皎”。
  萧不言没有用“巫”字,纵然皎皎确实一身苗疆巫族的本领,可他自苗疆回来后总莫名觉得她非苗人。
  既与他相处时她一直用的是“乌皎”,那他便用这个。
  这是用皎皎穿过的衣物扎成的,残留着她的气息,指代的是生人。
  从来到萧府后便战战兢兢不敢多发一言的方士开始唱礼,三拜过后,牵红又系在了写有乌皎名姓的牌位上,再次开始过礼。
  这次指代的是死者。
  生者有灵,死者有魄,依巫族之言,俱能被山神牵引。
  倘若已被牵引而来,生灵可附于人偶之上,魂魄则没于灵位之中,无论如何,都是与他成亲了。
  萧不言心道,既已与我成了亲,那便快些回到我身边罢。
  若你满意这门亲事,便与我好好过下去。若不满意,便亲自来找我算账。
  第51章 应不识 别告诉我你同那个乌皎长得相似……
  萧景姝没有想到自己会梦见萧不言。
  梦里她穿着大红喜服,浑浑噩噩地与人对拜,在起身后眼前骤然一亮——是红盖头被人掀开了。
  面前人仍旧是玉雕神像般的英俊,浅灰色的眼睛里映出自己毫无易容的脸。
  而后他伸出手,用指尖慢慢蹭了蹭她的脸颊,倏然冷笑一声。
  “皎皎,你果然一直在骗我。”
  后头的梦乱糟糟一片,仿若是定安侯在突厥吐蕃一带流传的可止小儿夜啼的传闻在她身上成了真,活脱脱将萧景姝吓醒了。
  她心有余悸地想,定然是因为天亮便要去萧氏了才会做这种梦。
  ——放宽心放宽心,萧不言又与萧氏不亲近。倘若他在金陵,也定然只会住自己的侯府。
  萧景姝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加以安抚,打了个哈欠,继续沉沉睡过去了。
  ……
  金陵城的萧府今日颇为热闹。
  萧成安的继夫人王氏整指使着下人们跑来跑去:“再把暖房里的兰花多搬几盆出来……”
  眼见府中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王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问近身侍女:“老爷还没有起身么?”
  虽说今日休沐,起得晚些很正常,但以往也没有这么晚过——想来是昨夜同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的大郎议事太晚了罢。
  有些事瞒得住外人,瞒得住府中其他人,却瞒不住当家的主母。因此王氏早就知道,先夫人留下的大郎并非先天不足,也并没有在府中偏院修养,而是在外战出了赫赫威名。
  这让王氏心头百味杂陈之余,也一直有股诡异的安心——大郎有本事成这样,应当没有闲心同她和她不成器的六郎计较。
  平心而论,她是很怕大郎针对自己的。若她爹哪日娶了个和亲娘肖似的后娘回来,她定然要不择手段搞死这对恶心人的狗男女。
  如今府中的女人,哪个不清楚自己是因何入府的?不就是身上或多或少有同先夫人相似的地方。
  她自己也是如此,再加上出身还说得过去,也有点管家的本事,才做到了萧府夫人的位置。
  最要紧的是,她的脑子还算灵醒。知道大郎有本事招惹不得,便尽力替他在府中遮掩身份。知道萧成安最看重萧氏,便事事以大局为重。
  今日要做的,便是一件关乎全局的大事——老爷那个未曾露过面的庶女要来金陵给历阳郡王相看了!
  听琅琊的人说是极漂亮的一个小娘子,不然老爷根本不会想起她来。王氏捏着手帕出神地想,不知好看成什么样,老爷才觉得七娘能得那位见惯美人的郡王的青眼。
  眼见已经快到巳时,夜里因萧不言的“亲事”闹心了大半宿的萧成安终于起来了。
  而从栖霞县来的马车,也缓缓停到了萧府大门前。
  萧景姝觉得自己愈发看不透公仪仇的心思了。
  她原本以为他会因议亲这件事好好逼问她一番是否是在剑南与卫觊有了交情,可他却只让她喝了一碗药,其他什么都没吩咐。
  像是看她自己会在此事上作何反应。
  萧景姝心中有些乱,面上却是一派大家闺秀的恬然平和。在马车停下后便搭住了谷雨的手,踩着脚蹬下了车。
  她今日穿的是深紫色的衣裙,是有些老气的颜色,收拾也多用翡翠白玉,很好地将过于艳丽的容貌压了压,显得温婉贤淑了不少。
  饶是如此,前来为她引路的萧府侍女还是被她的容貌晃了眼——整个金陵城就没有这样标致的娘子!
  侍女生怕吐息声太大把这神仙似的人儿吹走了,小心翼翼道:“七娘子这边请。”
  萧景姝对她微微一笑:“有劳。”
  金陵城的萧府远远比不上萧氏在琅琊的祖宅,却依旧别有洞天,一石一木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萧景姝的心绪都因这宅邸的景色平和宽松了不少。
  倘若日后她有了钱,定要也修一处漂亮宅子同阿婴阿娘一起住!
  她赏院中景致时,并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景。萧府宅院里的下人们都忍不住放慢了手头的事,暗暗欣赏七娘子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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