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面若春花照月,行似弱柳扶风。美,实在是美啊。
想要岀府的萧不言从廊下经过时,便碰上两个小厮堵在前头,痴痴望着某个方向。
他眉头微蹙,顺着他们的目光看了过去,瞳孔猛地一震。
那背影比记忆中高了些、瘦削了些,步态也拘谨了不少。明明看着极其不同,可又是那么熟悉。
巫绪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像是某种奇诡的咒语:“无论你想见的人是生是死,山神都会指引她尽快来到你身边……”
他步子一转,毫不犹豫地对着那道身影走了过去。
萧景姝踏进正堂时,并未抬眼看坐在上首的萧成安与王氏,而是极其克制的看向地面。
——她怕看见两张素不相识的脸,会叫不出“父亲”“母亲”的称谓。
规规矩矩地行礼时,她听见上首响起一道年轻且温和的女声:“这便是我们七娘了,快上前来给母亲看一……”
王氏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萧景姝有些困惑地抬眼,见上首的萧成安与王氏都面色古怪地看着她身后——或者说看着门外。
她的心头涌起一股不妙之感,呼吸滞住,刚想回头看上一眼,肩膀却被一直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
萧景姝悚然一惊!
任何一个人被这般突然抓住都会无措,是以她并未刻意掩盖自己的惊慌,只是后背登时沁出了冷汗。
她看向了近在咫尺的那个人,险些没认出这是萧不言。
他比先前瘦削了很多,显得五官格外锋锐,眉眼间沉着一股萦绕不散的、竭力压抑的戾气与阴鸷。
如果以往人们是因为他的冷漠与孤绝不敢靠近他,那如今则是因为他那骇人的气势远离他。
萧不言用一种萧景姝看不懂的目光一寸一寸审视着她,并在她的眉眼、口唇处额外多停留了一会儿——那是她易容时未曾刻意遮掩的地方。
萧景姝被他看得浑身发软,强撑着镇定道:“还请、还请这位郎君放开我……”
纵然只打了个照面,可萧景姝却确信萧不言已经认出了她。
可是他怎么能?怎么能?自己明明与做乌皎时一点也不一样!
应当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啊。
声音不一样,有些微哑,皎皎的声音是娇的、脆的。
容貌也不一样,面前这张脸太艳。
看他的目光也不一样,皎皎从不会用这种带着恐惧的眼神看他。
明明有那么多不一样,可他心里的念头却是如此笃定。
这就是皎皎。
这一定是皎皎。
府中有下人认出了萧不言的身份,正在私语他为何看着是从那个先天不足的大郎院子那边出来的。
萧成安面色难看极了,心道果然美色误人,这位皇女露了个面就把夜里还为死人守身的儿子勾住了。他厉声对萧不言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将七娘放开!”
萧不言恍惚道:“七娘?”
他眼前陡然浮现出另一张楚楚动人的脸,那人故作惊讶地娇声戏耍他:“兄长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七娘呀……”
那张刻骨铭心的脸,正在慢慢与面前这张姝色无边的容颜重合。
萧景姝轻而易举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闭了闭眼睛,挣了几下没有挣开萧不言道手,于是将目光投向了上首的二人开口求救:“父亲,母亲……”
萧成安不要紧,要紧的是据说与女将陆琼有五分相似的王氏。
王氏被她带惊含泪的双眼看得心里一纠,终于忍不住上前道:“侯爷,您先放开七娘……”
她极其谨慎,仍旧没有唤可能暴露萧不言身份的称谓。
忽然闯入眼前的脸让萧不言不可避免地分了一下神。他自小离家,偶尔回来几次王氏也识趣地不往他跟前凑,并没有记下过王氏的模样。因此看到这张脸的第一眼,他想到的竟是阿娘。
萧不言的身体颤抖起来,下意识松开了萧景姝的肩膀,目光扫过下首的两个姨娘,以及跟在萧成安身边伺候的侍女。
这一个眉眼像阿娘,那一个下颌像阿娘。
他仿佛看到了一屋子的恶鬼,披着画皮扮演人的模样,可却怎么也不像人。
而面前这个神似他心上人的庶妹,也陡然变成了被他的欲求与渴望吸引而来的女妖。
“我这巫蛊之术,侯爷敢不敢用?”
“只是这法子到底有些邪性,老夫怕传出去后被下了大狱……”
是邪念,还是本人?
是真实,还是妄想?!
萧不言陡然抵住了唇,弯下腰重重咳嗽了起来。早就被吓傻在门口的田柒豁然色变:“君侯!!”
在萧不言倒下去的那一瞬。
面色苍白如纸的萧景姝,看清了自己的裙摆上,已经沾了浓黑带毒的瘀血。
……
“快拿着侯府的腰牌,去宫里请太医院院首李太医!”
“水呢?水怎么还没送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是中毒了么……”
萧府中乱成一片,除去一个谷雨,已经无人再管萧景姝。萧景姝颤抖着用手指沾了一点裙摆上的血,凑近鼻尖嗅了嗅。
是中了毒,杂七杂八混在一起的毒。
可是他怎么会中毒?
缠在小臂上的乌梢嗅到新鲜毒血的香气,已经蠢蠢欲动起来。萧景姝余光瞥见萧成安面色森寒地走了过来,把快要冒出头的乌梢隐蔽地按了回去。
萧成安停在她面前,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别告诉我你同那个乌皎长得相似,或者说,你就是她。”
“也只有萧大人这种人,才会生出这般想法了。”萧景姝面无表情道,“我倒觉得是您这地方风水不好,让住进来的男子都得了见到女子便看其像不像自己心上人的怪病。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像了。”
萧成安额角青筋暴起,抬手就要打她。萧景姝自知没力气抓住他的手臂,于是只后退两步躲开。
“先生都没这么打过我。”萧景姝眼底浮出薄薄的怒气,“你也配?”
萧成安根本没料到她会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说话,冷笑一声:“你还真将自己当成个谁也不能动的宗亲公主了?”
本就是个陆瑾养着磋磨发泄的玩意儿罢了,有什么不能打的?
“我没把自己当公主不重要,重要的是萧大人您是真心想拿我在卫觊那里讨好处的。”萧景姝讥笑一声,“既想利用我,就别对我摆脸色——真把自己当我爹了?我爹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萧成安气得脸色铁青:“你……”
他正要发作,却有小厮来通报历阳郡王同李太医一起来了,只瞪了萧景姝一眼,忿忿甩袖离去。
一旁的谷雨还沉浸在萧景姝与萧成安对峙带来的错愕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去历阳郡王那里露一面么?”
虽然先生没吩咐,可谷雨琢磨着他既已将萧景姝送来了金陵城,那定然还是有将她嫁给卫觊的念头的。
萧景姝只盯着自己裙角上暗沉的一块血渍,片刻后才缓缓道:“我污了裙子,寻常的大家娘子不会不会这样出去见客,还是算了。”
她心里太乱,实在实在抽不出精力应付任何人了。
第52章 存疑心 他定会谨守伦常,好好将七娘视……
王氏将萧景姝安置在了名为云水居的院子里,并送了不少伺候的人过来。
这院子布置得极为风雅,可她却并无心赏玩。将院中事尽数交给谷雨后,她便借口受了惊吓歇在了卧房。
沾了血的衣裙已送去浆洗了,手上也干净得很,可萧景姝却总觉指尖残留着鲜血黏腻的触感。
恍惚又回到一个时辰前,她眼睁睁看着萧不言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那么有本事的人,竟也会那般孱弱。
瞧他眉眼见的乌青,体内余毒应当不多,只是一时大喜大悲牵动肺腑才会如此。
萧景姝闭上了眼睛。
说到底,还是被她刺激到了。
在许久之前她便想过,倘若自己有朝一日以萧氏七娘的身份与萧不言再次相见,而他又凭非人的直觉认定她就是乌皎,自己该如何翻盘。
想了许久,只想出个有些缺德的法子,便是借萧府中那些与陆琼肖似的人乱一乱他的心。
可万万没有料到他竟中了毒,竟招致这样的后果。
萧景姝苦笑一声,心道下次再见公仪仇,估计又要挨打。
毕竟萧不言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总会在意的。
——她自己,同样有些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