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希望宫里的太医有些用处,能将他的毒逼出来。若逼不出来,估计卫觊会想法子让自己来解毒,他同样怕萧不言出事。
那样也好,还是自己解毒最放心。
萧景姝神思不宁了一日,午膳都没用几口,临到晚膳时,才听院子里的丫鬟说定安侯已经回侯府休养去了。
而请太医的动静那样大,到底不可能全然瞒住,便对外称是定安侯来替忙得抽不出身的历阳郡王相看萧氏的七娘子,孰料不慎犯了在战场上留下的旧疾。
这其中透出的意思颇为耐人寻味,使得这京城下本就汹涌的暗流更加动荡不安。
而萧景姝,则被请到了萧成安不怎么用的小书房里。
只是这小书房里,只有一个公仪仇。
公仪仇面色倒没什么愠怒,只是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倦意。开口第一句不是问的萧不言的事,而是道:“你与萧成安吵嘴了?”
语气带着些讶异,似乎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
萧景姝见状,便知今日无需过分伏低做小了,皱了皱鼻子带着些委屈道:“他竟想打我耳光——先生您都没有那么对过我。”
打狗都要看主人,七娘怎么说都是他养大的,自然轮不到别人教训。公仪仇道:“无需太给他脸。不过若非谷雨转述,我还不知你竟有这般伶牙俐齿的时候。”
萧景姝心里一个咯噔。
平日在他们面前装兔子太过,今日心神不稳没装住,也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端倪……
她低眉敛目道:“实在是萧大人一句‘你莫非就是乌皎’将我吓住了,毕竟我确实扮过乌皎……也没想到竟会在这萧府里遇上萧不言。”
公仪仇怔了一瞬,这才想起从未与她说过萧不言的真实身份,便随口道:“他是萧成安的长子,出现在萧府自然不奇怪。”
提及此,他便想到萧成安所告知的昨夜结阴亲的荒唐事,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萧景姝的身子似乎都因这一出乎意料的消息僵住了,涩然道:“此事……归根结底还是七娘的错。定安侯神通广大,即便易容也遮不住他的法眼。想来定是看七娘眼熟想起了心上人,才牵动愁肠伤及肺腑……”
公仪仇倏地想起她刚从剑南回来时委屈并未做错事却挨了打,顿了顿道:“倒也同你没多大干系,是他自己发了失心疯,又被萧成安那一屋子女人刺激到了。”
萧景姝便顺势问道:“那定安侯如今可还好?”
“无需你操心。”公仪仇道,“不过你日后还是离他远些,省得惹出事端。”
照阿泯的性子,说不准今日便会派人去琅琊查这个“七妹”了,他还得做些遮掩。
萧景姝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听他这口吻,萧不言应该没有大碍。
说完这些,公仪仇敲了敲轮椅的把手,终于问及了最想知道的事:“今日谷雨让你去见卫觊,怎么不见?”
果然。萧景姝心道,他还是疑心自己同卫觊有牵扯了,倘若急着去见卫觊才是露了陷。
“先生既想让七娘见,七娘自会尽力去见的。”萧景姝道,“先生可还有别的吩咐?”
公仪仇听她说“尽力去见”,心中又有些烦乱,沉默片刻道:“也无需对他太谄媚,顺其自然便好。”
这话再一次将萧景姝弄糊涂了——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过她面上仍旧恭谨,轻声应是。
……
卫觊在同李太医一道来萧府看了萧不言后便回了宫,夜间又抽空去了一趟定安侯府:“你们侯爷如何了?”
“郡王,您来得倒巧,郎君刚醒。”张管家迎上来,“您用过晚膳没有?若没有,要不要一道在府中用了?”
卫觊道:“那感情好,再劳烦张叔替本王沏一壶浓茶。近日事多,夜里还有得熬呢。”
他刚到萧不言房前,边听见里头传来萧不言微哑的声音:“你觉不觉得,七娘与皎皎很像?”
卫觊眸光微动,站在门前不动了。
“君侯,属下并未觉得七娘子与乌……与夫人相似。”房中的田柒小心翼翼道,“七娘子比夫人身形高,还比夫人瘦,声音与夫人不一样,容貌……容貌更是不相同啊。”
七娘子长得太妖异惑人了,同夫人那种楚楚韵致的容貌可半分也不一样。
门外的卫觊挑了挑眉——夫人?
“还是有相同的地方的。”萧不言喃喃道,“眼与唇,都很像。”
田柒绞尽脑汁地比对了一下,很是勉强道:“硬看的话似乎有那么一两分像,可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啊。”
顿了顿,他又硬着头皮道:“只要心里想看出相似,那总会觉出相似的……君侯,恕属下多嘴,是不是您和夫人以往提到过七娘子什么,所以看到七娘子就忍不住想起夫人?”
再加上昨夜的亲事……君侯怕不是瞧见个生面孔,就觉得是夫人来找他了。
虽说萧不言没有回答,但田柒透过他的神情知晓自己猜对了。
“君侯,属下知道您心里难受,可也不能做傻事啊。”田柒苦笑一声,“您今日动气,也是因着瞧见了老爷身边的那些人,既如此,就更不该学他。更何况……”
卫觊推开门走了进来,解下身上披风递给了身后的阿喜:“更何况她还是你的七妹。”
他皱眉打量着靠在榻上的萧不言,眉眼间仍有淡淡乌青,唇色也发白,是罕见的孱弱之态。
一个武将,是绝不能如此的。
“我是万万没想到,你这种人也会为情所困到如此地步。”卫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又是不顾安危远赴苗疆,又找一些乌烟瘴气的神婆方士,如今看着又想步你生父的后尘。”
萧不言闻言有些反胃,冷声道:“我绝不会变成他那副模样。”
只是……只是……
七娘和皎皎实在是太像了。
抛却所有情绪只看外貌,这的的确确是两个不同的人,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这就是一个人。
他的直觉以往从未出过错,就连冥冥中总觉得自己会失去她都应验了。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无非还在笃信你的直觉。”卫觊叹了一口气,“可不言啊,有情之人为七情所扰,什么直觉什么理智都通通做不得数的,是以成大事者才多断情绝爱。”
顿了顿,他继续道:“再者,你连巫蛊压胜之邪术都沾染了,哪里还有什么清醒可言!”
萧不言觉得太阳穴针刺一般地痛。
几乎所有人都在告诉他皎皎已经死了,七娘也绝对同她没有任何干系,他自己也要这么以为了。
……或许,自己是真的疯了。
不愿再想此事,他轻咳几声问卫觊:“近日可有什么要事?”
见他似乎听了些劝,卫觊放下了些心,不过随后眉头又拧了起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是刘相公再给自己的侄孙女婿造势罢了。”
那也是个旁支的宗亲,名唤卫愈,素来有些才名。
卫觊本就料到刘忠嗣不会选择自己,可即便如此,仍旧有些许寒心。
刘忠嗣做过他的老师,心里应当清楚他比那个卫愈要强上不少,可仍旧没有想过扶持他等上皇位。
因为他是个和离的公主与“小倌”生下的孩子,是个本不该姓卫的孩子。
刘氏一党的势力多在金陵以南的江南道与以西的山南道,虽失了一个山南西道,但依旧不容小觑。
金陵以北乃是淮南道,由卫觊的生父赵奉节执掌。再往北则是河南道,足足设有六个方镇,萧氏等名门多盘踞于此。
如今剑南、山南西与萧不言执掌的关内、陇右连成一片,卫觊这些年暗中拉拢的人脉也多在关内以东的河东道活动,整个北方已结成同盟,愈发显得淮南道孤立无援。
萧不言的嗓音已经恢复了平静:“河南道还是得吃下来。”
这样淮南才能与北方连成一片。
卫觊道:“自然要的,这不便打算先从姻亲入手?过几日母亲办宴,请的俱是河南道各方势力的女郎……”
他看了一眼萧不言:“你七妹也在其中。”
而且是首选。
萧不言阖上了眼:“若能兵不血刃拿下最好。剑南如今还没将山南西消化干净,突厥今年没什么大动作,则是因我年初杀了一个王子送了他们一场内乱,如今他们差不多也该缓过来了。金陵这边若打起来,我怕是调不出太多兵马。”
外敌总比内部的争斗紧要。
也只有没怎么戍过边的蠢货才总爱自己人打自己人。
“如此一来,你的身子愈发要紧了。”卫觊站起身来,“李太医说静心修养为上,你静得下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