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她心中的皇后,是显圣皇后那般与皇帝共治天下,又能保住女儿太女之位的人。照这般要求,确实一个合格的都没有。
恪敬公主收回自己落在中等策论最上头那一篇的目光,淡淡道:“照你的要求,须得从太女卫的‘凤’里挑人了。”
辛英道:“我是觉得可以的,可您和祖母都觉得不好。”
“是不好,太女卫是日后太女的卫属,若眼下出个皇后,便算作外戚了,非得让外头的人生撕了不可。”恪敬公主拿起了手炉,“且子望也不会答应的。”
若真娶了太女卫中的人做皇后,他怕是会在皇后有孕时便忧心自己这个母亲和枕边人要去父留子了。
辛英又叹了一口气:“偌大的宗室,怎么就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娘子呢?不然哪里还需这么迂回……”
到底是在剑南那种女子当家的地方长起来的,还是对外头的事太想当然。恪敬公主摇了摇头:“那也是成不了的,这天下如今只有剑南愿意拥立女子。”
她涂着深红蔻丹的手在稿纸上点了点:“我身子还硬朗得很,能够再活个十年二十年在朝堂上与男人们斗。此次选人,选个脑子清醒的,时刻记得自己是个女人的就好。”
只要时刻记得自己是个女人,意识得到自己与男人境遇的天差地别,便是她、是太女卫可靠的盟友。
也只能如此了,辛英点了点头:“那便从上等的里头选?”
“上、中都可以,扔给卫子望自己选去。”恪敬公主仍看着正中央那一摞稿纸最上面的“萧景姝”三个字,缓缓道,“上等里的选不中也没事,日后能看看有没有愿意当女官的。”
只要有才,都不该被埋没于闺阁之中。
……
萧景姝在梅园中闲逛了一会儿后,骤然发觉谷雨和小桃都不见了。
她心中并无惊惧,只环视一周附近辨别哪里最适合与人密谈,而后走到了不远处的假山后。
果不其然,卫觊正等在那里。
他今日穿了月白色的常服,配白狐皮的披风,若不看那张稍显风流轻佻的脸,活脱脱是一个儒雅贵公子。
只是萧景姝无心欣赏男色,只开口同他确认:“小桃是你的人?”
卫觊将口中那句“数日不见,表妹风姿愈发出众了”吞回了肚子,颇有些讶异道:“她竟藏得这般不好么?”
萧景姝诈出了结果,抿了抿唇随口道:“只是今早更衣时,她信誓旦旦说你最喜女郎着红衣,想来是只有在你身边待过的才知道。”
在剑南时为了给卫觊下毒,她在太女卫的“蛛”部调过卫觊的档,里面并未提及卫觊喜欢什么颜色。
卫觊眸光微动,显然也是想起了旧事:“确实只有近身伺候的才窥得一二,外头流传的那些都是假的。”
就连用惯的蝉蚕香,他也并不喜欢。只是这名贵香料是数年前中和帝为表对他的恩宠赏赐的,他既一心向着中和帝,自然会用这香以表喜爱。
如此循环往复,便一直用了下去。
只是在她这里着了道后,他已经很久没再用过香了。
还是要快些解毒啊,已经是二十有五的人了,再没有子嗣就不像话了。
卫觊从她肩头捻起一片红梅花瓣:“若表妹无什么异议,我便择吉日向萧府提亲了。还是赶快定下为好,你给的药不剩多少,陛下已撑不了几天了。”
卫觊真的是铁了心的要娶自己啊。
萧景姝垂下眼睫:“既如此,我近日会以此为由设法见一见阿娘,到时候还要劳烦表哥差人跟着了。”
只要能达成目的,中途生出的这些波折都不要紧,到时她总会有法子脱身的。
卫觊“唔”了一声:“我心里有数。说起来,近日倒查到了些许陆瑾的往事,死在他手里的宗室可真是不少。”
下一个说不准就轮到他了——最好能借这次找韦蕴的机会将这股总藏在幕后搅浑水的人彻底揪出来。
权斗与复仇,哪一个少得了人命来填?萧景姝心中生出一股无力的疲倦:“表哥还有什么要紧事说么?我怕是不宜在此待太久。”
消失太久,谷雨也会生疑。
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是旁人安插进来的。这感觉可真是……
卫觊道:“自然还有……萧不言身上的毒,你有什么好法子没?”
听他说了素问九针之事,萧景姝一时有些愕然,思忖片刻道:“表哥给我寻一副银针来便好,或许有个法子可以一用。”
匆匆同卫觊见完了面,萧景姝便顺着来时路往回走,不出片刻果然遇上了满面焦色的谷雨和小桃。
见到她后,小桃眼眶通红地扑了过来:“都是奴婢的错,不过是崴了脚让谷雨姐姐扶一把,谁知抬起头来就找不到娘子了!”
这也是一个做戏的好手啊。
萧景姝心中微叹,假情假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不要紧,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我还能出事不成?”
已经临近午时,诸人用了午膳后,便三三两两回府去了。
萧景姝也生出些懒倦的睡意来,可却在登上马车后霎时被吓清醒了。
马车里,玄衣如墨、眸色浅淡的萧不言端坐其中,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她。
第54章 不计较 在这方寸之地中,她再躲又能躲……
马车咕噜噜驶在回萧府的路上,车厢内明明有两个人,却静到落针可闻。
萧景姝原是借着有损清誉之命斥萧不言下车的,可却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
他说:“我姓萧,名泯,字不言,是你的长兄。”
长兄啊……倘若真只是长兄就好了。
萧景姝又一寸寸挪得离萧不言远了些。
明明他安静极了,可萧景姝从未觉得他的存在感这么强过。他并没有熏香,可她却感觉整个车厢里都是他的气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自认为隐蔽的动作在萧不言眼中却清晰极了。
在这方寸之地中,她再躲又能躲多远?他仍旧将她看得分明。
她螓首低垂,因此看不清漂亮的眼睛,只能看到浓密的眼睫和小巧挺翘的鼻尖。
萧不言觉得许多话挤在喉咙里,几乎要惹出一阵咳嗽来。
可他终究还是将那些难耐的感觉压了下去,动了动喉结,问:“你为何一直不抬眼看我?”
不能让我好好看一看你的眼睛么?
“上妆后容貌被遮掩,唯独眉眼难以改变,娘子却每场戏里眉眼都活像变了个人,这是如何做到的呢?”
恍惚又是数月前在剑南,她看过玉容儿的几场戏后,颇为好奇地问起眉眼神韵如何改变。
如今也到了用得上所问所学的时候了。
萧景姝缓缓抬头,眼睫却仍低垂,只微微动了动眼珠看向他,瞧着有些木,像一对无神的玻璃珠。
只看了一眼,她便又低下头去,仍旧是胆小温顺的模样:“长兄见谅,七娘自小在别院里养病,不太懂得同人相处。”
——似乎是很像,但又没有那么像。
胸腹中气血又翻涌起来,萧不言忍不住抵唇轻咳了两声:“所以,你确实从未见过梅花?”
他在她刚出生时去过那别院一次,记得那里颇为寂静荒凉。
萧景姝怔了一瞬:“……确实未曾见过。”
萧不言心中陡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悲怆来。
这些时日他每每感觉皎皎没有死时,心中不仅有再见的祈盼,还有一丝微妙的恨,恨她让他有了七情六欲,却又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开。
他想过,倘若能真的再遇上皎皎,定要好好罚她,罚她瞒着自己,不信自己。
可眼下萧不言什么杂念都没有了。
皎皎对他有几分情、有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信不信他,这些都不要紧了。
只要让他知道她在世上的某一处活着,还能好好赏一眼梅花,就够了。
萧不言终于克制不住了,并没有唤她的名字,只哑声问:“是你么?”
皎皎,到底是不是你?
他喉咙里几乎要涌出哽咽来:“只要你告诉我是你,我什么都不会计较。”
萧景姝头一次看到萧不言流露出这种带着卑微与祈求的神情,几乎要被打动了。
她想,萧不言从来不说假话。
同公仪仇周旋很累,同卫觊亦如此,瞒着他同样耗费心神。既然他不会计较,不如将一切都告诉他,毕竟他向来公正,定然不会像公仪仇那样把亲人之死的罪过归到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