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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公仪仇先前并未多想,直至看到萧景姝面色青白交加,满眼不可置信后才觉出不对。
  她侧卧在地上,单手捂着后腰处,愈发显得线条流畅身姿窈窕,养回些光泽的乌发与深紫的衣裙散开,都是沉闷的颜色,却衬得肤白如雪。
  比刚回来时胖了一些,可容貌还是不相同了。原有的稚气荡然无存,只留逼人的艳色,惑人的娇媚,让人想到话本子里吃人心的精怪女妖。
  尤其是在夜色中、在烛光下,更显得惊心动魄。
  这副容颜配上咄咄逼人、不服管教的语气时,的确会让他生出再约束不了她的警觉。
  可此刻不同,她无助、柔弱极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不是那种刻意惹人怜惜的哭法,是小孩子受了大委屈强忍着哽咽声不敢哭的模样。
  可萧景姝越想越觉得难受,呜咽终于从喉咙里跑出来,掩面大哭起来。
  公仪仇清楚她不是因为被打疼了才哭。
  他忍不住去看他方才打的地方、她手捂着的地方,喉结动了动,又逼着自己转过脸去。
  ——陆瑾,他心道,你真是疯了。
  而后公仪仇听到了门外闻声而来的脚步,钟越在门外颇为忧心地唤“先生”。不过他没有让人进来,只对萧景姝道:“起来。”
  萧景姝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愿意理他,直到他又沉声说了句“起来”才慢慢起身,跪坐在了他面前。
  纵然她理解公仪仇身为陆家人,恨毒了她的生父连带着厌恶她,可她到底不是个天生的软骨头,受不了这样被他羞辱。
  尤其是过了几个月好好的日子,更无法像以往那般忍受在公仪仇身边的磋磨了。
  萧景姝此时无比思念巫婴,思念在剑南的一切。这种思念无法诉诸于口,于是她只泪眼朦胧道:“我要阿娘。”
  “阿娘”这两个字出口后,她惊觉自己也是那样思念韦蕴,是积压了十年有余、对如同幻梦般那个待她好的阿娘的思念。
  哭声又从喉咙里泄了出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重复:“我要阿娘……”
  公仪仇丝毫不意外她的反应,小孩子家受了委屈总会找阿娘,纵然阿娘待她不算好。
  他只意外自己听到她哭诉后,便顷刻间在心里安排好了什么时候带她去见韦蕴。
  戒尺早就扔在了地上,公仪仇感觉到自己的手在轻微颤抖。
  她哭得一团糟,颊边的发丝都湿哒哒黏在了脸上。倘若她今日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讨饶,他绝不会心软半分。
  ——不,无论怎样他都不该心软。
  她或许早就背叛了他,在剑南时就与卫觊勾结在了一起,不然一个有称帝野心的人怎么会娶一个不能生育的妻子?
  可在她的朦胧泪眼中,公仪仇又忍不住想,若她的解释才是实情呢?若卫觊就是不在乎孩子硬要娶她呢?
  毕竟自己都会对她心软……
  确实该把她嫁出去了。无论嫁给谁,都得把她嫁出去了。
  “别哭了。”公仪仇闭上了眼睛,“明日我便带你去见她。”
  萧景姝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他,哭声渐渐止住了。
  ——她没有料到公仪仇居然就这么允诺了。
  公仪仇将纷繁的思绪压了下去,再睁开眼时,便对上了萧景姝被泪水涤净后琉璃一般的双眸。
  他面无表情地问:“七娘,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并不笨,自己这些时日并未刻意遮掩身份,想来她早已猜到自己是谁。
  这是在问她清不清楚他是陆瑾。萧景姝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哭后的沙哑:“……知道。”
  公仪仇“嗯”了一声,继续道:“当初阿姐与恪敬公主交好。恪敬公主养出卫觊这样的儿子,心思不可谓不深,又久居宫中,我怕不信她当年不清楚先帝要弃长安南下——可她却一点消息都没透露给阿姐。”
  他们这些将士的命,只是用来拖延时间,让那些想要借机侵吞粮草而后立威名的满足私欲,让那些贪生怕死的收拾家当南下另居。
  明明潼关可以守住的,明明不用死那么多人的,明明不该担那些莫须有的骂名的。
  这些让他们不好过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起来,恪敬还是你的姑母,卫觊还是你的表兄。”公仪仇冷笑了一声,“你若嫁给卫觊,算得上是亲上加亲了。”
  萧景姝拂去了颊边湿黏的发丝,颤声道:“我一点也不想要这种‘亲’!倘若我不是卫氏血脉,就不会……不会……”
  她把脸埋进掌心:“就不会被你们这样对待……明明好不容易有点讨你们喜欢了,可那片刻过去,依旧是冷眼……连阿娘都不要我。”
  还有萧不言。
  倘若她不是卫氏血脉,她也不会就这么……
  公仪仇呼吸一滞。
  他还有很多要说的、要安排的,可这一刻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沉默片刻,他慢慢转过轮椅唤道:“钟越。”
  门被推开,钟越顶着一张苍白的脸走进来,看都不敢看萧景姝一眼,将轮椅推了出去。
  廊下还有好几个人,李顺,谷雨,先前伺候他的小厮。公仪仇吩咐谷雨:“先让七娘缓一缓,一会儿你带她去安排好的院子里。”
  谷雨面色惨然道:“先生。”
  她一颗心挂在公仪仇身上,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在初见萧景姝时她心中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了,因此才不喜她,如今这忧虑隐隐约约落到实处了。
  除去她外,没有人出声。
  钟越将公仪仇推去了回廊另一头歇息的屋子,李顺也跟着走了进来。他看了看这两人一个比一个难看的脸,叹了口气道:“郎君,我真是看不懂你了。”
  他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径直在椅子上坐了:“当初知道韦贵妃好好诞下皇嗣后,我一直想您日后做什么。我脑子笨,只想到您可能要扶持皇嗣做帝师,把咱们头顶上那些冤屈给洗尽了。”
  “您当初让我带着那小丫头到剑南去,我去了,以往日后会起到什么大用处。”
  李顺苦笑一声,“结果用处是起到了,我却怎么也猜不透您的用意——您好像就是在各个地方埋下火种,等到个合适的机会把它点着了,看所有人因为这火忧心,全然不管火烧尽后的灰。”
  他说着猜不透,可出口的话却字字诛心。
  钟越开口道:“李叔,您说这些做什么?先生做事有先生的道理,我们照做便是。”
  “行,那便不说别的,就说说那个小殿下。”李顺紧紧盯着公仪仇,嘿嘿笑了一声,“郎君,心疼狠了罢?我一个和她相处不多的人听她哭成那样都觉得心疼。”
  钟越继续开口:“李叔……”
  “小钟年纪小不清楚,我这个老家伙可清楚的很。”李顺打断他,“郎君,你可就喜欢这样的小娘子。”
  一旁的钟越闻言愣住了。
  公仪仇终于冷冷开了口:“你胡说些什么?我何时说过……”
  后半句话在李顺意味不明的注视中,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想起来了。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是在陆冕某次过寿的时候。
  因着奸佞的谗言与萧泯出生时的异象惹来隆庆帝不满,陆冕赋闲在家,寿宴都没有大张旗鼓地办,只来了些许亲眷与麾下兵将吃酒。
  李顺小时候在戏班子里做过武生,抹了个花脸就跳出来扯着粗嗓子唱戏助兴,而几个喝高了的家伙在灌陆瑾的酒。
  陆瑾年纪轻轻,却读书练武样样出挑,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少年天才,也因此性子颇为孤高,不太讨陆冕陆琼手下兵将的喜欢。
  因此陆瑾被灌酒,当爹的和做长姐的谁也没拦,还笑嘻嘻地看着——总要想法子和大家伙融成一团的嘛。
  陆瑾其实不胜酒力,但又拉不下脸面拒绝别人敬酒,更不能在老爹的寿宴上一走了之,于是硬着头皮喝,不一会儿就醉了。
  他醉了不撒酒疯,却有问必答。一堆人大感惊奇,从他洗澡要多久问到了今日穿了什么颜色的亵裤,
  而后陆琼手底下一个小将红着脸问:“郎君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啊?”
  陆瑾认真地想了片刻,郑重开口道:“漂亮的。”
  那小将的脸登时不红了,翻了个白眼嘟哝:“和军营里其他男人一样肤浅。”
  陆瑾没有听到,看了一眼对面把脚踩在了椅子上豪迈喝酒的陆琼,继续慢吞吞道:“性子不用太要强,反正我会照顾好她,柔弱娇气一点也没事……心肠要好,还要听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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