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他肃容道:“这孩子越大,我越发觉他有匡扶社稷之志,更有人君之姿。去年初听说宫中陛下丧子又中毒后,我的确动过将他送去金陵的心思,只是……”
卫直开口道:“是我不愿伯父将我送去的。”
萧不言默不作声地听他解释缘由。他年纪不大,倒是难得的条分缕析:“其一,皇叔本就不知我的存在,他逢难之时突然多出我这么个侄子,难免会生出疑心。其二,朝廷里做主的是刘相公,就像他如今不喜历阳郡王一般,他也同样不会拥护我。”
这个小少年抿了抿唇:“刘相公忠于的是皇祖父,在他心中,父亲当年自立乃大不敬的忤逆之举。如今皇室之中,勉强能入他眼的便是他如今扶持的卫愈了。”
萧不言开口重复:“勉强?”
卫直微微颔首:“他真正想要的,是一个如年轻时的皇祖父一般英明神武的君主。可那太难了,虽我为孙辈,不好言祖父之过,但就连祖父自己,在晚年也比不上自己年轻时,所以才丢了半壁江山。”
他叹了口气:“刘相公……是个痴人,是个忠臣,但只是祖父一个人的忠臣。他远远称不上一句国之柱石的。”
萧景姝和萧不言都是有几分眼力的人,看得出这些话是卫直自己的见地,并非旁人蓄意教导。
他们心中闪过同样的念头——原以为河南道这些人在行痴人说梦之举,如今看来,他们或许是真心觉得卫直日后不会比卫觊差,所以。才选择拥立卫直。
因为他的身份还比卫觊更“正统”,年纪小也并非什么劣势,反而意味着他们这些“从龙之臣”有获取更大权势的机会。
萧不言定定地望着他:“许我成事后异姓摄政王之位的,也是小郎君?”
卫直眼睛里燃起某种名为“崇拜”的火焰:“我仔细研究过君侯打的每一场仗,也知晓君侯素日行事如何!君侯是真正有能有德、心系百姓之人,让您这样的人做摄政王有何不可?我巴不得朝堂上多一些肖似君侯之人,好涤荡一番蝇营狗苟、党争夺利之风!”
萧不言觉得这孩子将自己捧得太高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心系百姓,只是一直在模仿祖父和母亲的行事,试图借此明白他们到底为何甘愿牺牲。
他不参与党争之事,也单纯是因为对权势无甚兴趣,在弄懂想知道的事后还做着这个定安侯,不过是因为如今未有接替之人。待到卫觊正式登基将国事理顺之后,他很快便会撂挑子走人。
萧不言选择卫觊,是因为觉得卫觊是如今卫氏皇族中能最快最好平衡局面的人,如今他依旧这么觉得。卫直这孩子看着确实有些资质,可他太小也太天真了。在他长大后他终有一天会知晓,朝堂上萧不言这样的人才是异类,无论君主是圣君还是昏君,萧不言永远是异类。
可他不知道卫直能不能活到成年了。他不会杀卫直,但会在拿下汴州城后将卫直交给卫觊,卫觊或许会杀了他,或许不会。
一旁的萧景姝也有些心绪复杂。
她确信那个救下白素锦的幕僚就是公仪仇,甚至公仪仇如今在用的一部分人手也是当年收编的武德太子的旧部。虽然李顺没说,但她知道武德太子命丧潼关也注定有公仪仇的手笔,毕竟当年陆氏诸人就死在那里。
按理说,她和卫直在公仪仇眼中应当是同样的身份,都是仇人之子,可为何他们的遭遇如此不同?
公仪仇像对待一个玩偶一般摆弄她、塑造她,可卫直似乎长成了一个不错的人。
她又看了一眼端坐一旁不发一言的白素锦,心道,公仪仇断不可如此好心的。
这对母子日后又会面临什么呢?
第69章 见玉玺 他如今根本不会全然相信这小骗……
女官摆出的证据太过分明,不过一刻功夫,四周的百姓就知道佟家父子做过的事了。
佟家原本小有家资,结果近年来父子二人都迷上了赌,将家产败了个一干二净。前段时日为了偿还佟辉的一笔赌债,佟知更是连自己的妻子都卖去做奴婢了。
原本恪敬公主想命侍从将那苦命女子赎回,可一打听才知前段时日天寒,那女子将主家发给她过冬的碳接济给了不成器的儿子,自己活活冻死了。
百姓们已经开始冲着这父子二人吐口水拎起。恪敬公主冷冷道:“本宫知道,你行如此胆大妄为之事是受人教唆指使。那人是允诺帮你儿子摆平债主再找个活计找房媳妇罢?可他根本没做到,你儿子的命还是本宫救的。”
她慢悠悠道:“看在你曾在公主府待过的份上,告诉本宫那人是谁,本宫就帮你儿子摆平债主,不然连他这条贱命,本宫都要收回去。百姓见证,本宫决不食言。”
佟知摸着儿子的断腿,目眦欲裂:“是卫愈!湖州司马卫愈!他承诺只要我按着他说的做便会照料好我儿!我……草民以前确实与殿下没有过肌肤之亲……”
前段时日刘忠嗣为卫愈造势造得颇为声势浩大,不少百姓都听闻这位司马有雅直端正之风,闻言俱是一惊,交头接耳起来。
此番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恪敬公主点了点头,举起手中弩箭对准了佟知的脖颈。
血花四溅开来,受惊之人还没来得及尖叫,便听到恪敬公主扬声道:“日后若有人敢效仿佟知行事,便是如此下场!”
“爹!”佟辉尖叫出声,不可置信地看向恪敬公主:“你!你方才明明说……”
“本宫说放过你又没说放过他。”恪敬公主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懒懒道,“本宫会信守承诺替你摆平债务的,可你日后如何本宫却管不着,毕竟本宫又不是你娘——你亲娘已经被你这个赔钱货拖累死了。”
……
萧不言又和卫直、卫登交谈了片刻,才流露出“意动”的姿态。
他正色道:“不少官员还认得白侧妃,可他们却不一定认小郎君——可有什么服众的身份凭证没有?”
卫登此时心中已将萧不言当成了半个自己人,捋着胡子笑道:“自然是有的……萧侯可知,当年武德太子自立,是因为手中有传国玉玺?”
这事朝中不少老臣都知晓,恪敬公主也知晓,萧不言也从卫觊口中听过。他们之前也猜测,河南道这帮人是不是偶然得到了传国玉玺才如此行事。
萧不言从锦盒中拿出玉玺仔细端详,寸余见方,一角微缺,是真的玉玺没错。打量之时,他感觉右臂一重,是萧景姝依偎了过来。
他又有些分神了。
方才皎皎一直很沉默,似乎心情有些不虞。萧不言想到她的身世,隐约猜得出她不快的缘由,心头不由得软了。可心软之语还忍不住想——她此行莫非是为了这枚玉玺么?
于是他低声问:“要看看么?”
萧景姝带着点鼻音懒洋洋地道:“好啊。”
她捏起玉玺看了看两眼,很快又放回了他手中,漫不经心的模样。萧不言嗅到她指腹间甜腻的花香气,心想,方才她低着头是在玩腰间的香囊。
那香囊是昨日巫婴和衣物打包一起送来的,一共三只,每一只都馥郁芬芳。他看过其中没有什么药或毒,只是单纯的香才留下。
很衬她,很好闻。
萧不言看见她的嘴角轻轻瞥了一下,将玉玺放回锦盒递还给卫登,继续问她:“在想什么?”
“我想,就这么一小枚章子,材质也算不得多好,可能还比不上同样大的一块金子值钱,不知怎么就担起传国的重任了,还引得诸人争抢。”萧景姝道,“也不知这章子若有灵会怎么想。”
甚至连她这种对玉玺不感兴趣的人都要来抢夺了,玉玺会觉得“遇人不淑”么?
稀奇古怪的念头,她总这样令人捉摸不透。萧不言弄清了她在想什么,才有心思为这不合时宜的亲昵找补,对着白素锦与卫直道:“这是内子乌皎,生性有些顽皮。若我不时刻在意着她,怕她又要借机捣鬼弃我而去了。”
萧景姝撇了撇嘴角,心道我方才也捣了个鬼,你不照样没看出来。
卫直显然是听过这个名字,眼睛里流露出对她“死而复生”的好奇。萧景姝对他笑了一下:“民女出身苗疆,没什么大本事,只略通些蛊毒易容之术,赶明儿做两张面具给郎君玩。”
做出承诺就要兑现,萧不言既要在此装模作样,倘若卫直感兴趣,他便没有理由一直阻拦她接触草药了。
卫直到底年纪小,闻言克制着好奇含蓄点头说“有劳”。众人一道用午膳之时,萧景姝还问了一句卫登可否拿到颜娇娇的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