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萧不言低声辩解:“那是萧泯和乌皎的亲事,不是萧不言和萧景姝的。”
在世人眼中,他们彼此之间还没有那道牢固的牵绊。
她看出他的渴求,却仍旧没有允诺什么。此时此刻他们的确是彼此相爱的,可一年后、五年后、十年后呢?她仍有些不相信男女真情能长远,索性不再添一道束缚,方便日后真情耗尽时一拍两散。
萧不言出征时,她心中有不舍,可仍旧没当回事。身边的新鲜事物那么多,每时每刻都引诱着她,玩玩闹闹,几个月的时光很快就会跑掉,他也很快就会回来了。
可如今萧景姝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没有他陪在身边,没有往来书信倾诉,她做任何事,都不比以往兴致勃勃。享受光阴变成了消磨光阴,每一时每一刻都平添几丝难熬。
她自以为不信情爱、不信厮守,可还是被他饱经磋磨仍不减的偏爱与许诺的长久相伴打动。明明已经深陷其中,却还傲慢地以为他没那么重要、自己随时能够抽身离开。
眼泪扑簌簌落下,阿离被吓傻了,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抬脚就要去张管家那里领罚。
萧景姝拽住她的胳膊,抬手用衣袖擦干眼泪,对着她挤出一个眼眶通红的笑:“我没事,我只是……”
说着,眉头又蹙成了一团,眼泪再次不受控的落下:“……我只是有点儿想他。”
最终她从张管家那里得来了一壶酒,坐在屋顶上对着草原的方向慢慢饮尽了。
烈酒入喉,又呛又辣,依旧很难喝,可又莫名让人上瘾。体内酿出浓重的热意,将孤单的冷尽数驱散了,可在沾到冷冰冰的床榻时,热意登时散去大半。
萧景姝难受极了,从柜子里翻出了萧不言的衣袍,在榻上围成一个小小的窝,脱下衣裙钻了进去。
他不用香,衣袍上最重的是皂角的香气,还有一丝独属于他身上的、像是雪山里涤荡的山风气息。
萧景姝醉意朦胧,学着他用手指抚摸自己的身体。
她喜欢他生气时的模样,压在她身上的肌骨滚烫,倾泻的爱意浓重又炽热,被她挑动的情绪比任何时候都要鲜明。
那样暴烈的爱让她感觉安心。
她咬着气味熟悉的衣角,很快得到了身体上的满足,可心里仍旧空荡荡。
就连梦里,也没得到半分慰藉。
萧景姝意志消沉了几日,终于在前往洛阳的信使回来后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韦蕴给她绣了一个玉兔捣药的荷包,里头装着一枚折成三角的平安福。没有书信,只有托信使带的一句话:“一切都好。”
信使听萧景姝的吩咐,为韦蕴画了一副画像带回来。见画中人眉眼平和面色红润,萧景姝才放下心。
她摩挲着荷包角上“万事顺意,平安喜乐”八个字,心中暗暗做了个决定。
没过几日,萧景姝收拾好了包裹向张管家辞行:“张叔,我要去草原上找萧不言。”
张管家两眼一黑:“这怎么行!”
他见萧景姝这几日脸上好不容易又有了小模样,已经打算专门在洛阳和定安辟一条送信的路子,每隔十日让信使跑一趟偷偷摸摸弄幅画像回来,未曾想萧景姝不声不响憋出了个更大的主意来!
“哪里不行?”萧景姝道,“这几日不是有押送粮草的队伍往草原去么?我跟着他们走,又有阿离保护,不会出岔子的。况且我又不是没有自保之力。我看了军报,虽说仗打得还算顺遂,但伤亡也不少,正好可以去给军医们搭把手。”
见张管家面上隐隐有被说动的迹象,她继续可怜兮兮道:“您看我这几日憔悴了这么多,再孤零零待下去,我人都要瘦没了。”
张管家的心登时软了下去。他叹了一口气:“好罢,不过只有一个阿离不够,我再多选两个人。”
第94章 锁真心 ——所以当你不再喜欢我时,你……
已至九月,草原褪去盛夏的丰腴,披上琥珀色薄纱。晨霜为枯草镀上银边,起伏的草甸在寒风中翻涌出凝固的海浪,牧民燃起的牛粪烟笔直升向穹顶,与南迁的鸿雁在靛蓝天幕下短暂相遇。
很疏阔的景象,可萧景姝并没有心情欣赏。
因为这一路走得并不顺遂。
按理来说,运粮队选择的路是朔方大营的军队走过且打下来的,可草原的子民向来不驯,随时准备反咬一口。这时,押送粮草的队伍便成了他们口中的肥肉,运粮队时不时同突厥人打上一场,落一身伤回来继续赶路。
粮队里治伤的小军医很是青涩,折腾坏了不少运送的草药。萧景姝一想到大营里不知还有多少人等着救命就肉痛,自告奋勇挑起了治伤的大梁,然后就没有一日能够清闲赶路。
有伤,自然也有亡。
萧景姝以为自己不会因死亡动容。她杀过人,在去年春去剑南的路上,一包毒粉可以放倒十几个穷凶极恶的山匪。今年初在汴州时,她也用毒针杀了一个自己认识的、公仪仇身边的护卫。
可杀死恶人与想要自己命的人,与看着自己想救却救不回来的人死在面前的感觉还是不同的。
那是个只比萧景姝大一岁的小兵,杀敌时很英勇,可倒在地上,看着自己胸口怎么也止不住的血时却哭得格外怯懦:“娘子,我不想死……我娘和我媳妇儿还等我回去……我女儿还没两岁……”
萧景姝往他身上边扎针止血边徒劳安慰:“你不会死的。”
可她又一次骗了人,他还是死了。
当天夜里,萧景姝易了容,在阿离的掩护下背着运粮队偷偷返回了白天袭击他们的小部落,打算在每个帐子周围洒一圈毒粉,毒死几个算几个。
可选中的第一个帐子里,就传来了刚出生不久的婴孩的啼哭和女人的轻声安抚:“不哭不哭,阿妈去给你挤羊奶。”
在北地待了几个月,她已经能听懂一些突厥话了。
阿离带着她躲开,从帐子里走出的女人很消瘦,端着一只缺口的碗,像是很久没吃饱饭了。
萧景姝看了一眼四周,没有羊。女人裹紧了破破烂烂的皮袄,步履蹒跚向着部落中央最大的帐子走过去了。
萧景姝没有动,只窝在草堆里慢慢等着。约莫两刻钟后,女人端着半碗羊奶回来了,膝盖上还有些肮脏的土痕。
于是她对阿离说:“我们回去罢。”
她下不了手了,她怕害死无辜者,背上洗不掉的罪孽。
遇袭最严重的一次,阿离已经打算带着她离开了,萧景姝却死活不走,从侧侧背着的包袱里摸出一支竹笛吹了起来。
竹笛发出的声音嘶哑刺耳,激出人心中浓重的烦躁。一个离她最近的突厥士兵骂了一声,提刀砍过来,萧景姝躲都没躲,继续吹。
她听到草丛里传来窸窣的声响,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钻了出来,狠狠咬住了士兵未被甲胄覆盖的小腿。而后是毒虫、蝎子,草原里正在地底挖洞打算冬眠的毒物尽数钻了出来,进行一场狩猎的狂欢。
运粮队里的士兵这些日子都多多少少用过萧景姝的驱虫药,被虫蛇们宽仁地放过了。他们借机反杀,在毒物各回各家后跪在萧景姝脚边痛哭流涕:“娘子,你肯定是草原长生天座下的神女转世……”
萧景姝恹恹放下笛子,咳出一口血,一头栽倒在了阿离怀里。
她没正儿八经学过御兽驱虫的手段,只是听巫婴提及,又见过萧不言吹埙引蝶,自己瞎琢磨出了一点门道。
可功夫不到家,到底受了反噬。
“别担心,我缓几天就好啦。”萧景姝躺在侧侧背上安慰一大堆掉眼泪的人,嗓音很哑,却能听出得意,“没正经学过都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真是天纵奇才……”
阿离边哭边道:“娘子你能不能闭嘴啊?我一定要把你做了什么全告诉君侯,让他罚你扎一个月的马步。”
萧景姝闭嘴了。
又过了两日,战战兢兢的运粮队终于放下了心——他们遇到了从大营前来接应的队伍,为首的正是周武。
周武被萧景姝的狼狈模样吓得不清:“夫人!您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来见君侯呀!”见到了周武,萧景姝心知离大军驻扎的大营不远了,四处张望起来,“四周有没有什么可以梳洗的地方?灰头土脸地见人未免太磕碜……”
周武讪讪道:“您来得不巧,两日前君侯带精锐突袭王庭去了。”
萧景姝眼中跃动的火光“噗”地一下熄灭了。
驻扎的营地比萧景姝想象中小很多,萧景姝一问方知萧不言从朔方大营出征不久后边分了兵,让一大部分人前往陇右大营支援秦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