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回忆起初入衙门的时候,众捕快看她身材瘦削,面色白皙,总是叫她“小白脸”,每次还合起伙来欺负她,一旦有些凶残的现场,恶臭的腐尸,就让她去勘察。
还记得她第一次看见的便是身首异处的妇女,身中二十多刀,皮开肉绽,因为死亡时间过长,又是大热天,还爬满了蛆虫,简直触目惊心。
景暄和差点被臭晕过去,她强忍着才完成了勘察,旁人都以为妇女的致命伤是身上的刀痕或是直接头被斩断,景暄和却发现这些伤痕皆是死后所伤,那么妇女真正的致命伤在哪呢?
仔细检查过她的九窍才发现,原来是一只尖刀从阴户插入,伤及腹脏,断送了她的性命。
从那以后,因为景暄和表现出色,对待案件又认真,被捕头重用,而那些嘲笑她的捕快,如今却是她的手下了。
景暄和先派阿呆丈量出坟堆的高度、长度、阔度,又验看尸体头脚的朝向,继而丈量尸体头和脚距离墓碑的远近。
准备就绪后,二人扒开浮土,只见棺木被一张席子包住,他们合力将棺木抬出,就在阿呆开棺的那一刻,景暄和打断了他。
“慢着。”
景暄和从行囊中拿出皂角,用火点燃,又用麻油涂在鼻端,接着给阿呆也涂上,她又拿出两块生姜,自己含一块,让阿呆含一块。
“记住,在打开棺材时一定要紧紧闭住嘴,以防秽气冲入。”景暄和提醒道。
古代不比现代有那么多仪器,景暄和便阅读了许多书籍,学习古人是怎么进行刑侦的。
阿呆虽然看起来有些呆傻,可是有个优点,那就是力气极大,寻常人合力抬起的水缸,他一只手就可以拎起来,所以在打开棺木的时候,阿呆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他将死者抬到明亮的土地上,景暄和看死者遍身上下、头面、胸心都是青黑色,是中毒致死,可若是在学生房中搜出的砒霜所致,死者应该遍身起深色小疱,眼睛突出,嘴唇破裂,十指甲青黑。
这尸体怎么看都不像砒霜中毒。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腥味?”景暄和侧过头,问阿呆。
阿呆说:“是有点奇怪,平常的尸体只是散发腐臭味,可是这尸体却萦绕一股奇怪的味道,好像是……”
“是蛇腥气!”景暄和说,她自幼爱与蛇虫鼠蚁打交道,连宠物都是一条小黑蛇,自然对蛇腥味不陌生。
阿呆惊道:“难道夫子的死,和蛇有关?”
景暄和点头,又在夫子的尸体上寻找有无蛇咬的伤口,可奇怪的是,尸体上并无咬痕,只是起了一些微赤色的尸斑。
这时,远处闪过一团黑影。
是一只极瘦的黑猫,透过脏乱的毛甚至能看见皮下耸起的骨头,它瞪着圆溜溜地眼睛,一步一步朝他们逼近。
“救命啊!有猫!”
阿呆一蹦三尺高,赶忙躲在景暄和后面。
景暄和呵呵一笑,说道:“你连死人都不怕,为什么会怕一只猫呢?”
“死人又不会打我、伤害我,可是猫会咬我啊!”阿呆倒是振振有词,“猫总是吃一些奇怪的东西,老大,你快赶走它,快啊!”
看得出来阿呆是真怕猫,景暄和便不再逗他,只是随意找了根枯树枝,在猫跟前敲了几下,黑猫耳朵一竖,便逃跑了。
“好了,别怕了。”景暄和拍他的肩,阿呆从景暄和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见猫走了,才长须一口气。
二人合力将尸体放回原处埋好,又对着夫子的墓碑拜了三下。
景暄和叹息道:“这夫子也是苦命,刚过不惑之年便猝然离世,留下一个瞎眼的老娘,阿呆,等我们办完这个案子,记得去给他瞎眼的娘亲送些钱,这老人家现在指不定多伤心呢。”
阿呆点点头,又说道:“老大,为什么每次验尸我们都要亲力亲为呢?衙门不是请了仵作帮忙吗?”
景暄和摇头道:“仵作之欺伪,吏胥之奸诈,变幻莫测,他们的说辞不可尽信。对待每项案子,一定要慎之又慎,因为放过一点蛛丝马迹,便有可能冤枉好人。我不能忍受在我的手下出现冤假错案,我们虽为不良人,可是要行得正坐得直,对得起天地良心。”
“老大你好厉害啊。”阿呆傻笑了下,伸出大拇指道:“不愧是我一直以来的偶像。”
景暄和不以为意道:“下山吧,我请你吃涮羊肉,饿坏肚子就不划算了。”
阿呆自然举双手赞成,两人说说笑笑,隐于暮色四合的竹林之中。
只是心中一直有个疑虑环绕——若是夫子没被蛇咬,那蛇腥气总不会凭空而出吧?
第4章 蛇毒之谜(2) 白瓷瓶上印有腊梅,花……
羊肉火锅冒着热腾腾的蒸气,景暄和与阿呆累了一天,早已是饥肠辘辘,又点了烧笋鸡,凉糕,糍粑,便吃起来了。
阿呆道:“老大,我总觉得你对吃特别讲究,这烧笋鸡味道鲜美,当下时节吃真是极好了。”
“吃可是门大学问,每个季节吃什么,怎么吃,我倒是专门研究过好长一段时间。”穿越到大明后,景暄和少不得要自己动手,一改吃外卖的习惯,便寻了几本古书,看这个朝代能吃什么美食。
“比如呢?”
景暄和笑笑道:“正月最好吃冬笋、银鱼、麻辣活兔、塞外黄鼠、江南蜜柑、软子石榴等。”
阿呆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放下筷子,仔细聆听。
“特别是下雪的时节,传说穆宗喜欢大锅烩,将炙蛤蜊、炒鲜虾、海参、鳆鱼、鲨鱼筋等共烩一锅,称为三事,穆宗进食,其乐无穷。
我曾按这个配方煮过一次大锅烩,可是总觉得鳆鱼有种我不喜的腥味,便去了这味食材,煮好后,只吃一口,便觉得真是人间美味,妙不可言呢。”
景暄和朗声道:“对了,再配上新酿的美酒桃花鲜,坐在庭内,对着窗外的漫天大雪,那才叫诗酒风流,不枉此生呢。”
阿呆支着脑袋,只觉得馋虫都被她勾起来了。
景暄和绕来绕去又想到了案子,将鲜嫩的薄羊肉在汤底里涮了一下,说道:“我总觉得,此案的关节便在蛇身上。若是尸体没有蛇咬过的伤口,那蛇腥味到底是从何而出呢?”
阿呆摇摇头道:“老大,能不能别在吃饭的时候讨论案子?你再说,阿呆就吃不下去了。”
景暄和给他夹了块羊肉,“吃吧吃吧,多吃饭,变聪明点。”
“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让你开心开心?”
景暄和挑眉一笑,静待他发言。
阿呆端正地坐着,说道:“我以前养过一些小鸡,活蹦乱跳的,其中一只尖嘴母鸡每天生八个蛋,有时我出远门将这鸡托给邻居照顾,它白天在邻居家吃食,晚上又回我家生蛋,十分机敏。
可它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怕老鼠,每次见了老鼠就上蹿下跳。
几年过去了,有天晚上它却没有归家,遍寻无果,最后在村口大婶的门前发现了它,让人惊讶的是,这母鸡竟然断气了,我还以为它是老死的,可事实并非如此。”
景暄和听得津津有味,问道:“那它是怎么死的?”
“原来邻居家闹老鼠,邻居大婶将老鼠药洒在门口,那尖嘴母鸡在地上乱啄,竟然啄到了老鼠药。
真是讽刺,它没有被老鼠咬死,却吃了专克老鼠的毒药而死,你说好笑不好笑?”阿呆说完,便兀自笑了起来,捂着肚子前仰后合的。
景暄和翻了个白眼,这呆子的笑点还真奇怪呢。
“慢着!”景暄和撂下筷子,脑中似乎灵光一闪。
阿呆问:“老大,怎么了?”
景暄和眼中先是有些失神,继而勾起一丝笑,道:“既然人可以被蛇咬死,又何尝不可能误食蛇毒而死呢?”
“你的意思是……”
“我知道那蛇腥味是从何而来了。”景暄和的眼中绽开一抹喜色,道:“是了,我们明日再去那夫子的村庄走一遭,定有收获。”
***
梅落村坐落在顺天府的郊外,依山傍水,风景秀雅,村里最有名的便是“春深书院”,取自唐代诗人王贞白的《白鹿洞二首》,诗中云:“读书不觉已春深,一寸光阴一寸金”,而死者赵夫子正是春深书院的教书先生。
景暄和与阿呆来到书院,只见学生们正在上早课,皆戴四方平定巾,穿玉色的圆领大袖衫,腰围大带,垂下丝绦。
一名扫地翁正在清理庭院,景暄和走近他,道:“老人家,我们是京师衙门的官差,正在查案,可否向您询问一下关于已故赵夫子的事情。”
老者混沌的眼睛扫了他们一眼,说道:“赵夫子是一个大好人啊,平日最欣赏的就是学生汪常青了。
赵夫子总说,汪常青才思泉涌,是他教过最出色的学生,假以时日,定能金榜题名,谁知这猪狗不如的畜生,不但不感念夫子的恩德,还下毒加害于他,真是人心叵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