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可知道我这外袍是谁赐的?”
阿呆摇摇头:“不知。”
“是当今圣上。”魏福忠眉头一皱,凛然道:“既是圣上所赐,你这小吏却将它弄脏了,真是叫人难办啊。”
阿呆盯着魏福忠,却见他继续说:“咱家的衣服,弄脏了弄破了,自然不打紧,可若是圣上御赐的,你就是弄掉一个线头,都是不可轻饶的,更何况是弄上了这么一大片水渍?”
“那……我帮你洗干净不就成了?”
阿呆说着就要去拿衣服,脖上的两把长剑却比得更紧了。
“你说怎么办吧?”阿呆到底是直肠子,不会拐弯,面对这种情况也有些失策。
“这件事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只是今儿个初一,是咱家吃斋念佛的日子,不宜见血。”
魏福忠抽了几口烟,将烟雾吐在阿呆的脸上,阿呆被这烟熏得直咳嗽,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魏福忠缓缓道:“大明新从高丽国得了一批宣纸,本是用来糊窗户的,可若是你能帮我试一试这宣纸的好坏,那么这件事,我便在圣上面前替你摆平了,你觉得如何啊?”
就这么简单?
阿呆赶忙点头,用袖子抹了把脸,道:“我就说你长得不像坏人,看来我看人的眼光真准,那好吧,我帮你这个帮。那些宣纸在哪儿呢?”
“巧了,今儿个我就带了。”魏福忠朝小太监微微抬头,小太监连忙叫人将宣纸拿出。
这纸微微泛黄,被裁成了相同的小块,魏福忠似乎有一种怪癖,所有的东西必须相同大小,甚至连太监站的位置间隔都要相同。
“怎么试呢?”
阿呆觉得十分新奇,魏福忠却朝随从使了个眼色,继而对阿呆说:“你乖乖按咱家说的去做就好了。”
人群中走出另一名太监,圆滚滚的身子,像个水桶。
他搬出一把长椅,阿呆被几个太监架着,推到椅子上睡下,太监将他的手脚绑住,胖太监按住他的头部。
“不是说试宣纸吗?怎么把我绑起来了?”
阿呆觉得疑惑,难道试宣纸还要先把他给绑起来吗?
却见魏福忠微笑道:“万事俱备,那我们便开始吧。”
胖太监露出一丝阴森森的笑,把阿呆看得毛骨悚然。
他将高丽纸沾水,贴在阿呆的口鼻处,又拿出第二层,也贴在了他的口鼻处……
枣树下的景暄和暗叫不好,阿呆哪里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贴纸闷毙”,专门由太监施行。
犯人开始还通气,可是湿纸一张张贴上,一步步使人缺氧,最可怕的是,犯人的眼睛能看见,耳朵能听见,只是随着时间推移,窒息加剧,恐惧感不断加强……
可以说,犯人是一点一点看着自己被折磨走向死亡的。
想不到过了这些年,魏福忠的手段愈加毒辣,他不喜欢见血,却有一万种方法杀人于无形,这是比直接杀死他们更让人畏惧的。
阿呆的脸憋得通红,已经呈猪肝色,魏福忠眼中却露出一丝光,那丝光夹杂着疯狂、兴奋、阴郁、变态……这一瞬间,景暄和仿佛看到了一个恶魔。
不行,若是再这样下去,阿呆会被闷死的!
景暄和回想穿越后与阿呆的相处,两人不止有同袍之谊,甚至还出生入死过。阿呆虽然胆小,可是他为人憨厚耿直,做事一丝不苟,可以说,阿呆不仅是景暄和的下属,更是她最信任的同僚,所以,她自当挺身而出。
“魏公公,小人有要事禀报!”
清朗的声音出现在魏福忠身后,他不由得向后望去,一名穿黛蓝色常服的少年推开人群,缓缓朝他走来。
阳光落在少年的身后,让他有种磊落的感觉,眼神明亮坚定,令人不可逼视,这一瞬间,仿佛万千的光华尽数落入了他的眸中。
“大胆!”小太监双手叉腰,挡在魏福忠面前。
“让他过来。”魏福忠淡淡道,心想,从这少年的打扮上看,应该是锦衣卫的人,他与锦衣卫指挥使周承恩向来面和心不和,可是同朝为官,却不好撕破脸。
小太监只得让开,愤恨地瞪了那少年一眼。
作男装打扮的景暄和快步走到阿呆身边,将他口鼻上的湿纸拿下,施礼道:“小人看管属下不利,惊扰了厂公,实在该死,可我这属下是个老好人,平常做了好事也不声张,这次他明明帮了厂公您一个大忙,却让您误会了。”
“哦?”魏福忠收了那丝光,他本对这少年擅自拿下湿纸的行为很不满,可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感兴趣了。
景暄和道:“厂公,刚才您小憩的时候,有一只蜘蛛向您爬来,您的随从没有注意,这蜘蛛就快爬到您身上了,多亏我这呆头呆脑的属下一撞,才将蜘蛛撞到了一旁。”
魏福忠没有说话,他身旁的小太监却高声道:“休得满口胡言,哪里有蜘蛛?分明就是你这不良人随口捏造!”
“这位公公,说话可要讲良心,你说我捏造,有什么证据?”景暄和看着那小太监,只觉得心中蔓延开酸意。
她定了定心神,移开目光,说:“现在那蜘蛛,已经爬到那位公公身上了。”
景暄和一指,胖太监吓了一跳,只见自己的腿上正有一只蜘蛛缓缓向上爬,因为与衣服颜色相近,不仔细看竟没看出来。
胖太监腿都吓软了,拼命地将身上的蜘蛛抖了下来。
这蜘蛛一看就是有毒,若是被咬一口,还不知会怎样。
“原来是误会一场啊。”魏福忠笑笑,抽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问景暄和:“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景暄和,现在在锦衣卫当差。”
她没有透露更多,只是面上挂出公式性的笑容。
“原来如此。”魏福忠摆摆手,道:“时间不早了,你去吧,不要耽误了公务。”
“谢厂公开恩。”她隐去了笑容,却见魏福忠丝毫没有放开阿呆的意思,便试探着问道:“那我这属下?”
魏福忠说:“这世上有千百种人,有人恩怨分明,有人以德报怨,可咱家偏偏是另一种人,有恩不一定记得,若是结了仇,那可是必报无疑。”
“厂公这是什么意思?”
“这小吏先让咱家带回东厂吧,若是他命大,明日咱家自会派人送他回来。”
景暄和呼吸一滞,若是让魏福忠将阿呆带回东厂,还不知用什么方法处置他呢。
绝对不行!
可是现在她势单力薄,即使道理全在她这边,只要魏福忠说个不字,她又能如何?
“老大,这位公公刚才是和我闹着玩的,就让我和他去东厂吧,他是绝对不会害我的。”阿呆到现在还为魏福忠说话。
“闭嘴。”景暄和撇过头,低声骂道,原来说人笨得去死是有道理的。
正在僵持中,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太监的长音。
“圣谕到——”
魏福忠听到这三个字,赶忙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起身。
“魏公公,皇上午睡刚醒,好像染了些风寒,急着传魏公公回宫呢。”
“奴才这就起身。”魏福忠赶忙道,又沉吟了一下,对景暄和说:“现在咱家有要事在身,不容耽搁,你们先告退吧。”
景暄和一听“你们”,不禁大喜,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赶忙解开绑着阿呆的绳索,与阿呆一同告退。魏福忠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背影上,似乎在思索什么。
回宫的轿子中,小太监端上一盏蜜枣,这些枣子十分红润,色泽晶莹,一看就是最上品。
“干爹,别为这些莽夫生气,这是南直隶刚进贡到宫里的金丝琥珀蜜枣,两京一十三省中,就属这儿的蜜枣又大又甜,还请干爹享用!”
魏福忠拿起一颗枣,有些恍惚地说:“曾经也有人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给了我三颗蜜枣,可以说,就是靠那三颗蜜枣,才支撑着我走到了现在。”
小太监连忙说是。
“那是我第一次吃那么好的东西,当时我就在想,要是每天我都能吃到这样的佳肴,该有多快乐啊,谁想现在,天天吃,倒觉得腻了呢。”
“干爹洪福齐天,区区几个蜜枣又算什么,往后还有数不尽的珍肴佳品,供干爹享用呢。”
魏福忠将烟杆放在一边,抬眸道:“如果说,给我这三颗蜜枣的人,是你姐姐呢?”
小太监顿时愣在当场,他惊愕地抬头,只对上一双带着散漫微笑的眼眸。
***
去建宁寺的途中,景暄和一路都没有说话。
阿呆问:“老大,不会是我惹你生气了吧,你要打要骂就发泄出来,不要不说话啊。”
“不关你的事。”
“那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难过?阿呆从来没见你这样难过的样子。”
景暄和扯开一抹笑容,道:“我看起来很难过吗?”
“是啊,老大你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每次你难过的时候,眼睛就像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