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这不可能!不……”李黛烟的话语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仿佛连她自己都不知在说什么,只是一直念叨着“这不可能,不可能……”
“少年郎就这样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堂堂七尺男儿受此大辱,还不如一死了之。
可是,一想到自己思念的公主远在异国他乡,就忍不住升起挂念之情,所以,他趁主人不注意,逃了出来,就这样风餐露宿,几月有余,终于,来到了公主所在的国家。”
李黛烟的眼睛越来越模糊,她抹了一下,才发现眼里早已有泪。
“那少年郎精通易容之术,又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摔下山谷,早已殒命的周府管家,便乔装易容成管家的模样,也算在偌大的城里有了个安家的地方。再后来的故事,你我都清楚了。
少年郎一直打听公主的事情,其实他本没有其他奢求的,只想离自己的心上人近一点,再近一点,如果公主过得好,他便不会打扰,可若公主过得不好,他必定会痛苦百倍……”
“你说的少年……可是叫……金问渠?”李黛烟的声音颤抖,连带着人也像被抽出灵魂一般。
景暄和看着她心碎的样子,十分不忍,只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李黛烟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像断线的珠子,雨水打在了她的脸上,一时竟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滴。
“不……我不信!如果周管家就是问渠君的话,他为何不在一开始便与我相认?”李黛烟像突然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她紧紧地抓住景暄和的衣袖,凄厉地发问。
“恐怕是因为男人的尊严吧,他受过腐刑,此生已经不可能与你生儿育女了。所以,他只想一直在身边默默地守护你、陪伴你,这就够了,其他的,他不敢去奢求。他只想让你的印象里一直都是最完美的他,而不是现在这个残缺的他。”
“真傻,他真傻……”李黛烟只觉得心如刀割,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不,是我太傻,这么久,居然没有认出他来。”
她突然抬头,眼里像星火划过,“不,你骗我!问渠君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郎中,在他父亲的熏陶下,他也十分精通药理,怎么可能不知道那金银花茶里被下了断肠草?”
“是啊,他应该知道的。”景暄和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十分可怜,命运真是给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平生最爱之人,居然是死于自己的手下,这残酷的事实,任谁都难以接受吧。
景暄和:“在我验尸的时候,发现金问渠的嘴角挂着一丝莫明的微笑,那时我还不懂,明明是将死之人,为何会挂上那样满足的微笑。后来我懂了,因为那碗茶是你给他的,所以就算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他知道你想要他死,那么,他便去死了。”
李黛烟彻底崩溃了,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明明是那么高傲的人,如今却像卑微到了尘土里。
“原来我的爱对他来说,是毒药啊……”
李黛烟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可以看出这香囊已经很有些年头,却被保存得十分完好,她眼中露出珍惜的表情,摸了摸这香囊,突然像疯了一样地站起身,转手夺过景暄和手中的短剑。
剑起,寒光一闪。
电光火石之间,李黛烟便往自己的脖颈处抹去!
众人以为她就要血溅当场了,都说哀默大于心死,这黛烟公主的心都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家都没有阻拦。
“不!”
景暄和徒手抓住剑刃,鲜血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雨水模糊了世间万物的色彩,一瞬间,所有都归于宁静。
“你不能死。”景暄和吐出这几个字,眼眸是前所未有的清亮。
“你让我死!”李黛烟还要用力,景暄和却握得更紧了。
“你的少年郎在天上,也不忍看到你追随他而去吧。死是最容易的事,你应该活着,否则,便辜负了他的一腔深情。”
李黛烟瞪着她,却发现她的眼睛极冷静,像大海一般,仿佛能容纳世间万物。
终于,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手,像失去全身力气一般地说道:“也罢,我跟你们走。”
***
一个月后。
神鸟夺心案终于告破,景暄和所处的锦衣卫也被记上了头功。
不知不觉便到了端午节,城里张灯结彩,共贺佳节。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叶里黄骊时一弄,犹瞢忪,等闲惊破纱窗梦。”
这是宋代欧阳修的一首《渔家傲》,用来形容此时光景,最为合适。
邻居赵大娘一早就包了许多粽子,分给景暄和和她手下的四兄弟。阿呆最喜欢吃粽子了,还未到端午,每日的早餐和晚餐便都是粽子了。景暄和被赏赐了一些茶叶和纱罗,浴兰过后,便准备前往宫里赴宴。
“老大好厉害啊,都可以参加宫宴了,看来这次的神鸟夺心案,果然让老大声名鹊起了。”阿呆嘴里含着粽子,竖起大拇指道。
景暄和挑了挑眉,“你慢点吃,仔细别噎着了。俗话说有节便有宴,自古以来,皇上在节日大宴群臣是传统,可是我官位不高,就算去了宴席,也只是参加三等宫宴罢了,说破天只是去凑个人头而已。”
“老大别这么小看自己嘛,万事开头难,能去赴宴就已经是光耀门楣的事情了。过些时日,等老大再破些案子,说不定就能进到一等宴席了,”阿呆咽完了粽子,拿起蒲扇扇了几下,说:“我就很喜欢端午,你看,就数这蒲鞋最为流行,每到端午,顺天府人人一双蒲鞋,真是凉快呢!”
“你就先别想着吃喝玩乐了,我交代你的正事,办完了吗?”景暄和摊开一只手,问道。
阿呆挠了挠脑袋,有些心虚地说:“这些时日风调雨顺,顺天府也没出什么案子,都是些家长里短,偷鸡摸狗的小事,所以阿呆就没有整理卷宗了。”
“我看啊,你就是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景暄和打了个哈欠,说。
“老大,你可别冤枉我,我可是一直很关心案子进展的,就拿上次的神鸟夺心案来说,我只知道这件事传到了万岁爷的耳朵里,今上沉吟许久,久久不语,最后为了两国邦交,还是没有大肆宣扬凶手是黛烟公主,而是怪在了周府管家头上。周承恩大人也因管理下人不力被罚了三月俸禄。
那么黛烟公主呢?她最后是被皇上给秘密处决了吗?”阿呆凑近她道。
景暄和:“这件事嘛,就该聋子撞着哑巴。”
阿呆:“啥意思?”
景暄和:“不闻不问啊。”
阿呆:“……”
景暄和整了整衣衫,“时辰不早了,该出门了,否则宫宴迟到了,皇上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阿呆顺口说道:“没关系,从东华门进去会看到一株老槐树,那处有个小路通向御花园,能够省下不少时间,寻常人用一炷香便可到了。”
景暄和:“你怎么对紫禁城很了解的样子?那可是皇上住的地方呀。”
阿呆神情一凛,乌黑的眼珠宛如一片暗潮汹涌的河,他随即扯开一抹笑说:“只是从一个做侍卫的朋友口中听到的罢了,呵呵,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双手却在袖中默默地握成了拳,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
景暄和不疑有他,只是慌忙地赶去了府衙门口,等待入宫的轿子。阿呆说轿子一时半会还不会来,先去吃碗馄饨垫肚子吧,毕竟宫宴礼节繁复,等到开席之时,都不知是何时了。
景暄和觉得有理,便随他去了。
这时,有几个农人打扮的人在路边闲谈,其中一人道:“你们听说了吗?京郊有三名妇女都失踪了,听与她们一起的人说,是被一个全身长着红毛,面目可怖,身高八尺有余的野人所掳走了。”
“什么,野人?!不可能吧。”
“哎呀呀,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还以为,野人的传说只是民间忽悠人的把戏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八卦之魂仿佛都熊熊燃烧起来了。
“老大,你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吗?现在这世上居然还有野人的存在?”阿呆瞪大眼睛道。
景暄和只是若有所思地说:“听起来是有些玄乎,如果是真的,可又是一件大案子呐。”
二人正在等馄饨,却闻到远处似乎有异香飘过,景暄和抬头,只见一戴着斗笠的青衣尼姑从他们面前缓缓走过,景暄和不自觉地站起身,阿呆也被她奇异的举动吸引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