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景大人太见外了,不过既然景大人执意如此,在下也就不推辞了。”欧阳明允缓缓道,他又说:“听说大人似乎对蛇虫鼠蚁很感兴趣,我老师的女儿也很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呢。”
老师……
难道欧阳明允说的是于景涟大人吗?而那女儿,指的便是于歌笛。
不过现在不是相认的时候。
景暄和微笑道:“那可真是太巧了,若有缘见那位小姐,也好探讨一二,喜欢这些东西的人倒是不多,想必景某与那小姐在某种程度上说也是知己了。不知欧阳大人可知道,那小姐如今在何处?”
“可惜啊,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欧阳明允叹了口气,“天妒红颜,听说那姑娘在边疆苦寒之地已经死了,我能力有限,没能救她,实在是遗憾。八年前,因为为老师说话,我被贬到偏远地区担任九品芝麻官,实在是有心无力,后来终于因为抗击倭寇的战功回到顺天府,也只能如履薄冰,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这世上的遗憾总是很多的,古人不是说么,‘此事古难全’,想必那小姐若是活着,也不会怪欧阳大人。人只有先自保了,才有余力管他人,若是自身都难保了,要帮助他人岂不是空中楼阁?”
“这件事一直都是我终身的遗憾,保护不了授业恩师已经让我很是羞愧了,连他流落在外的家眷也保护不了,实在是愧为七尺男儿啊……景大人这么说,在下心里好受多了。”他给景暄和倒了酒,自己也倒了一杯,“来,在下敬景大人。”
景暄和拿起酒杯,回敬了一下,仰头喝下。
他又给景暄和夹了一块鱼,鱼上面有几片香菜。
景暄和想了想,还是全部吃了下去,一片都不剩。
这倒让欧阳明允有些意外了,他仿佛陷入了沉思,也不知在思考什么。
景暄和想的是,如今她才刚在顺天府站稳脚跟,必定不能让人发现她是于歌笛,所以即使面对于景涟昔日的学生,她也不能露出马脚。于歌笛虽然对香菜过敏,可是这些年症状却仿佛减轻了,只会身上红肿,脸上手上都没有表现,所以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最多擦一擦止痒露,再不济吃几副药也就好了。
此时的她内心好像有个感觉——欧阳明允仿佛想迫切地想证明些什么,难道他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于歌笛?还是说,于景涟以前对他有大恩,所以他对于景涟的女儿也有回护之情。
二人吃完饭后,太阳已经快要落山。
“时间已经不早了,景大人先回去休息吧,身体要紧,切勿过于劳累。”欧阳明允朗声道。
景暄和说:“多谢欧阳大人提醒。”
她出门的时候,阿呆已经等在外面,还牵着白马“流星”。
夕阳西下,晚霞洒下了一片光辉,仿佛落在了景暄和的衣袖上,她脚步沉稳,不一会儿就和阿呆上了马。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欧阳明允扯了扯嘴角。
脸上突然露出一痕诡异的微笑。
第74章 魏福忠 东厂魏公公的谋算
是夜。
魏福忠在宫外的宅子中听评弹,他手上拿着枣木烟杆,吐着眼圈,眯着眼望着下面的伶人。圆脸太监小德子在他耳边低声了几句,魏福忠让伶人们先离开,让小德子引门外等候的那人过来。
欧阳明允一身黑衣,拜见魏福忠。
“厂公安好?”
“咱家很好,欧阳大人别来无恙啊。”
“托厂公的福,在下很好。”他点头,又道:“今日依厂公的话去试探了那人,我知道于歌笛不能吃香菜,可是今天那人却将香菜吃完了,实在有些奇怪,当然也不排除她故意为之,想让我放松警惕。”
“那人一看就是个硬茬,鬼精鬼精的,你还要当心些,不要操之过急,让人抓住了把柄。”
“那是自然,只是在朝堂上我故意与厂公唱反调,数次让厂公面子过不去,还请厂公见谅啊。”
魏福忠摆摆手:“都是做戏啊,有什么所谓?文人士族太过清高,咱家就需要欧阳大人这样的人才,进入他们内部,替咱家探听到有用的消息。”
“为厂公做事,我愿肝脑涂地!”欧阳明允深深地做了一个揖。
“八年前,你因为于景涟的事情被贬,不知你可否还记恨咱家啊?”
“这是哪里的话?我当时太过年轻,书生意气,一时脑热才会站在于景涟那边,可是后来宦海浮沉,也让我明白了,信仰这种东西,简直就是风中泥沙,谁信谁就是傻子。”
“咱家也知道,你之前和倭寇作战,不过是早早与他们联系好了,让他们佯装打输,好送你一个功劳,让你回顺天府帮他们传递消息,可是咱家好奇啊,你现在到底是东瀛那边的人,还是咱家的人呢?”
欧阳明允吓得跪了下来,擦了把汗:“在下自然是厂公的人!我与东瀛人不过是虚与委蛇,回到顺天府才是我的目的,如今我将钱武推出去,当了替罪羊,还找到了盘擎磊以前的夫人,让她帮忙将钱武尸体送到白虎笼子里,不过是想将水搅浑,搅得越浑越好,这样才能不露出马脚,专心为厂公做事啊。”
“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我东厂的刑具可是不眨眼的。”魏福忠眸光一冷,把玩着手上的烟杆,“欧阳大人跪着做什么,小德子,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给欧阳大人赐座啊。”
小德子赶忙说:“是奴才蠢了,奴才这就给欧阳大人拿凳子。”
欧阳明允起身,只觉得脚有点软,每次面见魏福忠,他都有这种阴风阵阵的感觉,仿佛只要说错一句话,就会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能超生。
他坐到凳子上,扶着扶手,一颗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魏福忠又说:“最近徐大学士和万大人,好像走得有些近呢……这次的盐课辩论,风向好像又偏向了他们那一边。”
“万灵安不可小觑,他竟然在推行盐课改革的同时还能稳定粮价,皇上这才龙心大悦,朝堂的话语权也转向了他们那边。”
“咱家自然知道咱们这位首辅大人不可小觑,否则也不会连续在他手上栽两个跟头了,不过事不过三,咱家倒有一个想法,若是现在动不了万灵安,还动不了他身边的徐大学士吗?咱家想让满朝文武看看,与我为敌,是什么下场。”
这时,八仙桌上爬上了一只蚂蚁,魏福忠将手指抚了上去,蚂蚁便随他的手指往前爬,最后,他狠狠地碾过了那蚂蚁,毫不留情。
“你用点心,搜集点对徐学士不利的证据,实在不行,就用当初对于景涟的方法对待他就是了。方法不用新,有用就行。”
欧阳明允嘴巴微张,“这……这样不好吧……”
“大胆!”魏福忠将桌上的茶杯甩了出去,“既然要当咱家的奴才,就要乖乖听话,你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还敢跟咱家讨价还价吗?就单单说你私通倭寇,要是让圣上知道了,你的妻子儿女全都是死罪,死无葬身之地、挫骨扬灰的那种!”
欧阳明允吓得从凳子上摔了下去:“厂公饶命,厂公饶命啊!”
“懒得和你废话,你回去自己好好想清楚吧,你既然说了是咱家的人,咱家便信了,若让咱家发现了你首鼠两端,你是知道后果的。”
“是!是!”欧阳明允赶忙道,“我必定对厂公忠心不二!”
“那东瀛人那边……”
“厂公让我传递什么消息,我就听命,绝不会让厂公不利!”
“这还差不多。”魏福忠把玩着手上的烟杆,吐了一口烟圈到他脸上,“下去吧,小德子,送欧阳大人出门。”
叫“小德子”的太监立马应承了,对欧阳明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魏福忠这才叫伶人们回来,又听了一会儿曲子。
晚些时候,他坐到了院子里赏月,小德子给他盖上了一件披风:“夜里风大,厂公要注意身体才是啊。”
魏福忠淡淡地“嗯”了一声。
小德子突然说:“厂公让我最近盯着小伍子,我发现他很不听话啊,到处趁人不注意收集证据,想对厂公不利。”
“咱家早就知道了,于景涟的儿子,怎会甘心做一个阉党?他和他姐姐一样,脊梁骨都硬得很呢。”
“厂公大可放心,他搜集到的东西基本上是小打小闹,就算被圣上知道了,也无关痛痒。”
魏福忠目光落在桌上的那盘枣子上,“当初一开始不就是想将计就计吗?到时候给他无意中泄露一些假的书信,误导一下咱们的首辅大人,看看他会不会上钩。不过万灵安心思深沉,我们还是要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