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她望向了远方,似乎陷入了回忆。
  “多年前,我还是暹罗明香公主身旁的侍女,名唤‘阿域’,明香公主是如今暹罗王的女儿,年轻时活泼好动,离经叛道,在天鸾大师来暹罗讲经之时,竟和他产生了感情。”
  “你说什么?”景暄和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确认了一遍:“你说的,可是那不近女色,一心向佛的天竺大师天鸾?”
  “是,就是他。”徐夫人很肯定地说。
  “可是他之前明明阻止了自己的徒弟鸠摩伽耶的爱情,为何落在自己头上,却又不管不顾了呢?”
  “仓央嘉措说过:‘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也许人只有亲身经历过才食髓知味,棍子没有落到自己的身上,是永远不知道痛的。”徐夫人回忆道:“那个时候,我是明香公主的心腹丫鬟,她时常派我给天鸾送信,诉说衷肠,二人鸳鸯缠绵,难舍难分,终于有一天,这信竟被暹罗王发现了。”
  “天鸾大师为了佛祖,放弃了明香公主,明香公主就这样带着怨恨嫁给了一个大臣。我是她的陪嫁丫鬟,看着公主日渐消瘦,很是心疼,她的精神似乎很不好,有时候又哭又笑,大家都躲着她,很害怕,谁知后来,明香公主的痴症越来越严重,有天竟杀死了那大臣。”
  她到现在也忘记不了公主满手都是血的样子,一身白衣,好像从地域出来的恶魔一般,眼中满是绝望。
  “那一晚恰好是四眼佛建成的日子,明香公主像疯了一样去往了佛寺,拿起斧子便砍断了四眼佛的手指,让它成了一个残次品,算是报复自己昔日的爱侣。那晚过后,明香公主彻底疯了,从一个皇家贵女变成了可怕的疯妇,爱情于她而言如同毒药,一国公主又如何,最后竟成了一个疯子……天鸾大师受不了打击,为了赎罪,竟然撞死在了四眼佛边。”
  景暄和心想:看来之前的传说还是有误,天鸾大师的死不是因为四眼佛,而是因为明香公主。
  冗长的安静后,她说:“那他的徒弟鸠摩迦耶呢,岂不是白白送死?”
  徐夫人沉声道:“暹罗王觉得这是皇家丑闻,不能让这件事公之于众,便将事情全推到了鸠摩迦耶的身上,说是他砍掉了佛像的手指,罪大恶极……那时的他失去爱人,早已经万念俱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也不辩解,最终自焚献祭,结束了自己痛苦的一生。在死前,他并没有发下诅咒,而是喃喃道:‘师父,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清俊的布衣和尚,在大火中,本是闭着眼一直在诵经,可是临死前,却温柔地呼喊了一声自己爱人的名字。
  那一声,好似突破了所有戒律清规,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
  那般善良温和的佛子,就这样,烧死在了大火之中。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仓央嘉措如此,天鸾大师和鸠摩迦耶亦是如此……
  “此事已了,暹罗王为了保全明香公主的名声,下令杀掉所有的知情人,我们这些丫鬟自然首当其冲,我很害怕,趁着士兵还没来,抓紧时间逃走了,却误入大明,被一户渔民所救,后来我辗转多处,又去琅琊王氏家里当丫鬟,那小姐对我很好,她和徐学士定了娃娃亲,却爱上了一个书生,在大婚前夕,王小姐和书生私奔了,王家方寸大乱,于是我便被主人家顶上了,他们还用膏药将我手上的茧子除去了,将我包装成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嫁给了徐学士。”
  她脸上突然带上一抹淡淡的微笑,“我本就对男女情爱没有期望,只想平安度过此生便罢了,谁知,他却待我那样的好,好到我都忘了自己有段那般的过往了……”
  “娘亲……”徐芃敏扑进了她的怀中,任泪水流下,徐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可是一个月前,我却收到了一封信,信中他们叫我‘阿域’,我才发现,原来暹罗王室已经查到了我就是那个失踪的丫鬟,若是此事曝光,我不知如何面对夫君和女儿,便依照信中所说,来到了那荒废的驿站,谁知他们却要我给他们办事,还要我帮忙查找那藏宝图的下落。”
  “查库莱也知道藏宝图的存在?”景暄和有些惊讶,可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惊讶的,麦娜尔是他的妻子,也许他早已从妻子口中得知了这个秘密。
  只是如今这么多的人都盯着这藏宝图,却不知它下落何方?
  这时,阿呆匆匆赶来,说:“老大不好了!”
  “怎么了?”景暄和起身问道。
  “查库莱发现徐夫人被劫走了,他正往紫禁城而去,看他的样子,是想将徐夫人的身份公之于众啊!”
  徐夫人脸上一白,面色如蜡。
  第117章 决绝如她 心头肉
  徐芃敏抓住母亲的手腕,说:“娘亲,在我心里,您是最重要的存在,其他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趁着暹罗王子还未到紫禁城,我送您离开顺天府吧,山高路远,总有您的容身之处!”
  “可是你怎么办?”徐夫人摸了摸女儿的面容,这面容与自己有些相似,她突然觉得,时光飞逝,从前的小不点原来竟这么大了。
  她恨不得时时刻刻陪伴在女儿身边,看着她平安顺遂,幸福老去,最好能看到她成一个子孙满堂的老太太,可是,似乎没有时间了……
  徐夫人又叹息了一声,说:“还有你父亲,生死未卜,我实在不放心一个人离开。”
  “娘亲,父亲他最担心的就是您了,如果他在这里,我相信他也会劝您离开的……”
  “敏敏,很多时候人可以逃避,可是有些时候,躲也是躲不了的,只能面对,无论娘的结果如何,你都要好好活着。”徐夫人的目光有些决绝,她正色道:“景大人,我想面见圣上,当面说出事情的隐情,希望你能帮忙。”
  “徐夫人,您已经决定了吗?”景暄和神色有些迟疑,“圣上一向喜怒不定,谁也不能保证结果如何,若是他大发雷霆,便无异于自寻死路了。”
  徐夫人点点头,道:“我已经做好决定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堂堂正正地面对。”
  她又拉住徐芃敏的手,温柔地微笑了一下,说:“敏敏,之前娘亲一直用的是王小姐的名字,可那并不是我的名字,我的真名叫‘翁思域’,祖先是岭南人士,后入了暹罗,娘亲便是在那里长大的,阴差阳错之下回到大明,也许便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娘亲这一辈子,有了你爹和你,过了许多年幸福快乐的日子,娘亲已经很知足了。”
  徐芃敏似乎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她哭着说:“娘亲,您别去!您如果不想一个人离开,那么女儿就陪您远走高飞吧,无论回暹罗,还是去什么深山老林隐姓埋名地活着都可以!只要有您在,只要能陪着您,女儿愿意放弃一切!”
  “傻孩子,你还有那么好的夫婿,难道你愿意舍了他,陪娘走吗?”徐夫人眼泪也涌了上来,她强忍着泪水,只是笑了笑。
  “我愿意!我只要娘亲!只要娘亲!”徐芃敏泪如雨下,止不住地抱着徐夫人呜咽道:“娘亲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她的母亲,在外人看来泼辣无比,性烈如火,有人还叫她“河东狮”,可是徐芃敏知道,那只是她的外表,而她的内心,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徐芃敏仍然记得,小时候她生病的时候,是母亲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在她发烧头晕目眩时,是母亲用她冰凉温润的手指触摸着她的脑袋,她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歌谣哄她入睡,那些时光,早已印入了脑海中,刻在了骨子里。
  母亲对待弱者乐善好施,她曾不止一次地看见自己的母亲停下轿子,蹲下身来,给小乞丐买馒头吃,她慈爱地抚摸他们的头,一点也不在意他们身上满是灰尘,在外人看来脏兮兮的。
  如果要她用自己的一切交换母亲的平安,她也愿意!
  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她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母亲能好好活着!
  “好孩子,你是娘亲的心头肉,娘亲只要你幸福,不要怪娘的真实身份拖累了你……”
  “怎么会……”徐芃敏死死地抱住母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哭得喉咙都疼了,心脏像是被阻塞住了,连呼吸都喘不过气,“你永远是我最爱的母亲,你是我的骄傲!”
  “敏敏,娘答应你,娘一定平安回来,好吗?”她耐心地、轻柔地对女儿说道,一如小时候对待生病的她一般。
  徐芃敏红着眼睛抬头,看到母亲眼中的坚定,只觉得母亲心意已定,是怎么都更改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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