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不错,世人都叫你‘九千九百岁’,那是何等的风光岁月?你的确已经尽你所能地爬到了你能爬到的最高处。”景暄和顿了顿,“只是,我鄙视你。”
“在我心里,你不过和世人一样,你对我怎么看,我可从来都不在乎,我这一生中,唯一在意过的也只是她的看法吧。”
牢狱的顶部开了一扇窗子,从那里可以看到一半的月亮。
他望向了那明月,说:“你和她样子很像,可我知道,你不是她,你们的眼神完全不一样。她的眼神,善良而温柔,好像世间最柔和的月亮一般,而你的眼神,却有一股不服输的野性,桀骜得很,真不像个女子。”
魏福忠又垂下头,看向景暄和,只是他明明在看景暄和,可又像透过景暄和在看另一个人。
景暄和的话却将他拉回了现实中。
“她已经被你害死了,在数年前的寒冬之中,这件事我无需骗你,我,不是她。”
魏福忠呵呵一笑,“无所谓,我马上就要下去找她了。”
“她才不会想见你!”景暄和眼中溢出了怒气,“她是仙女一般的女子,怎么会去见你这个魔鬼!”
“魔鬼?”魏福忠怔了怔。
“不是么?为了你的位置,你害死了那么多人!”
“难道首辅大人没有杀过人么?你还不是为了他在朝堂上毫不退让。”
“他和你不一样,他没有你那么狠心,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谁又比谁狠心呢?能坐到我们这个位置上,怎么会是简单的善男信女呢?我只是没想到,万灵安居然会烧掉一整个村子,就为了杀我。”
“你在说什么啊?”景暄和的眸子有片刻的失神,连瞳孔都不觉地放大了,“河边村的那把火,不是你放的吗?”
魏福忠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我?这怎么可能!”
接下来,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景暄和震惊。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果是我放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会不承认。那是万灵安放的呀,我们的首辅大人,看起来如清风朗月,可是皮下的那颗心肠还真是冷硬,连我都自愧不如呢,那么多人,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命呜呼了……”
“你闭嘴!这不可能!”景暄和双手紧握,手上青筋乍现,“他不可能害死那么多人!”
“因为你爱他,所以你不相信,可是,这是真的啊。”魏福忠突然大笑起来,“真是可笑,你以为你是在和我斗嘛?错了,都错了!我的背后是圣上,你们是在和圣上斗啊!我死了,还会有另外的宦官来接替我,我看黎振就很不错啊,你们能斗得过他么?”
“你这个疯子,你别再说了!”景暄和捂住耳朵,拼命地不去听他的话,仿佛只要不听,这一切就不是真的。
“说到底,我不过是皇家的白手套罢了,只要有皇权在,争斗永远也不会休止。我会在地下等着,你和万灵安,你们总有一天会下来陪我的!”
他的声音回荡在冰冷阴湿的牢狱中,让人心中一窒。
第124章 终身之敌 她说:【万灵安,我与你,不……
从诏狱中回来,她只觉得层层的乌云从天的尽头涌了上来,阳光已不再,可是雨点又无法落下。
景暄和就这样在大街上走着,仿佛周边的一切都成了虚幻。
明明是无比嘈杂的街道,可她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也看不到了,连路人赶马车经过,她都没有躲避。
那人本想开骂,看到她如寒冰一般的眼神却又像被吓到了,只是匆匆忙忙地挥鞭离开。
她的心头涌上了恨意,这恨意漫上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感觉到自己也像被无边的大火给焚烧,就快要毁灭了。
怎么会是他。
怎么能是他?
是他放的火……
她失魂落魄地走着,再一回过神却发现身旁是熟悉的景象。
不知不觉间竟到家门口了。
***
这天是魏福忠被处决的日子。
百姓们争相去看,恨不得生啖其肉,可是景暄和却没有去,只是给朱懿德上了一份奏折。
奏折中,她自请去望春县帮助汪常青剿匪,在最后,她写道:“臣犯了大错,今后绝不会与首辅大人有任何瓜葛,臣自请贬官剿匪,望将功补过。”
朱懿德似乎有些惊讶于她的变化,只是朱批了一字:
“准。”
雾气氤氲的温泉池中,女子衣衫尽褪,缓缓入了池中。
她的眼神空洞,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发呆,温泉的雾气将一切都笼上了不真实的幻影。
历史上记载,魏福忠是在九年后,也就是永熙十二年被处死了,而如今他在永熙五年就死了,时间提前了整整七年。
她不知道这个变化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此刻的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河边村传来消息,那日活着的不止阿呆一人,还有一个痴傻的小女孩也捡回了一条性命,女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只是一直重复着“冰块脸”三个字。景暄和猜想,是赵四梁舍去性命救的这个女孩,那女孩躲在水缸中才逃过了一劫。
只是她呆呆傻傻的,所有亲人都死了,景暄和只能将她送到了养济院中,还给了银子让管事的好生照顾。
这些天,她每日都去养济院陪小女孩,哪怕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她玩耍。
她还去探望了高大虎他们的亲人,这些人的每一滴泪水都刻在了她的心中,齐三陌的女儿才三岁大,大人哭,她也哭,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
这一切的痛苦的根源都是他。
万灵安。
……
温泉水暖。
她将玉簪拔下,任如瀑的青丝垂下,将整个身体都浸没到池子中。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打破了这寂静,
“万大人,你不能进去,景大人正在沐浴呢!”若薇急匆匆地拦住万灵安。
“让他进来。”
她的声音在雾气中是那么朦胧。
他似乎有些彷徨失措,就这样直直地走了进来,她在池中抬头看着他,无悲也无喜,她的面容隐在雾气中,却让人感到一种鬼魅的感觉,好像暗夜中的幽灵,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可否待我穿上衣裳?”
她的声音冷淡的出奇,万灵安一愣,缓缓地退到了屏风后面。
她只穿一件素色的宽袍,垂坠到地上,长发飘散,随意地插了一根簪子。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吧。”她冷道。
院中种着桂花树,正是金桂飘香的时节,微风一吹,便有桂子落到了她的头上。
他想帮她摘下来,却始终没有抬手。
她冷淡的目光让他不敢动弹,仿佛他连呼吸都是错了。
“是你吗?”她突然抬头,声音极轻。
万灵安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河边村的那场大火,到底是不是你放的……”她又问了一遍,目光很明显地一沉。
风突然变大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连带着枝丫也凌乱地摇晃。
“是我。”
他没有否认。
景暄和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再度睁眼时,她看他的目光愈发陌生了。
“高大虎最后的信中说,河边村有一股神秘的势力,应该就是你的人吧。”她缓缓地,一字一句道。
万灵安的身形僵硬起来,他说:“是我。”
“难道为了斗倒魏福忠,你便要那一村子的人来陪葬吗……万灵安,你到底有没有心?我总说魏福忠是一个冷心绝情的怪物,原来你,和他是一样的啊,你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这一次,她没有再叫他“万渊”,而是和所有人一样,叫他“万灵安”。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半分亲昵,剩下的,只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万灵安突然想起他母亲去世的那一晚,他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他们也叫他“怪物”,而如今连她都认为,他是无可救药的怪物了吗。
只是,怪物就怪物吧,无所谓了。
此时的他甚至觉得,只要她能消气,就算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来诅咒他,他也不会在意。
万灵安沉默了一下,道:“魏福忠,他伤害了你,你受过的梃杖,全是因为他,他必须付出代价!”
“这是我的事情,如果我知道你会恐怖如斯,我一开始就不会……就不会……我们本就不该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