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呸呸呸,义父,您还有许多年要活呢,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他帮老人顺气,又给他加了一层毛毯。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打在屋檐上。
  周老望向了窗外,看着淅淅沥沥的大雨,缓缓道:“二十年前的雨天也是这样,当年我看到你父亲和你的叔叔们被打捞上来,连面容都被鱼给毁了,我的心就像被针刺一样疼痛……还好,好孩子,你终于长大了。”
  “义父,不要再说这些难过的事情了,大夫说,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好好养病,其余的事,交给我来做。”
  手下敲了敲门,将浓黑的中药端了过来,他接过药,耐心地吹了吹,拿起勺子就要给老人喂药。
  老人却撇过头去,“这药太苦了,我不想吃,拿走吧。”
  他很耐心地说:“义父,只有好好吃药,身体才能好起来,儿子也是担心你啊。”
  老人又咳嗽了一声,“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义父是真的不想吃啊。”
  喂完了药,老人眼中突然闪烁出微弱的光芒,他握住他的手说:“若是雨势再大一些,你便可砍断堤坝,让江水灌入周家坳,那么对方必定损失惨重,我们便不战而胜了。”
  他似乎有些犹疑,“可是,那样做的话,对面的人,必定会全军覆没,不光周家坳,连望春县都会被淹没,到时候生灵涂炭,我……”
  “怎么,你不忍心?”老人似乎喘不过气,闭着眼,好长时间才重新睁开眼,“好孩子,你要记得一句话,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你啊。难道你忘了你父亲的死吗?”
  “义父……”
  老人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要不是官府,你父亲和叔叔们绝不会落到那样凄惨的下场,你娘亲也不会殉情而死,你又怎会是孤儿?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你现在却要同情官府的人,难道你是想让你父亲和叔叔们的冤魂在地底都不安宁吗?”
  “不……”他痛苦地摇了摇头,“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父亲他们的死!”
  一想到亲人们的死,仇恨的火焰就吞噬了他,他绝不会心慈手软,他要用朝廷军士们的血来祭奠他的父亲!
  这些年来,每当午夜梦回,他总会重复地做着暴雨倾盆的梦,他梦到亲人们惨白的尸首和模糊的面容,这噩梦如魔鬼一般缠绕着他。
  “好,义父,我答应你,若是雨势够大,我一定砍断堤坝,绝不会留情。”
  “这才是义父的好孩子啊。”老人如释重负地点点头。
  ***
  雷声隆隆,仿佛天神在云边擂鼓,闪电狂舞,如疯狂的金蛇扭动,透露出凉薄的恨意。
  雨太大了,超出他们的想象,重重地打在地面上,激起无数的水花。
  景暄和虽然戴着斗笠,可身上几乎全被淋湿了,她抹了把脸,壁垒已经修的很高,可如果雨再下下去,真的到了江水倒灌的那一刻,就算再高的壁垒也会被冲垮。
  汪常青和徐芃敏身上也被淋湿了,他们爬下了壁垒,身上全是泥泞。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雨继续下,我们都会没命。”
  即使在这种情况,景暄和的声音还是透露出难得的镇定。
  徐芃敏说:“军心不稳啊,我刚才竟然听到一队士兵说他们要不投降算了,被我狠狠地训斥了。”
  “最坏的结果就是敌人毁坏堤坝,可如果,我们能拖住他们的计划呢?”景暄和眼睛一亮,“我倒有一个点子,说不定能一试。”
  第139章 深入敌营 “无能之人简直比贪蠹还要可……
  此时的望春县,一片混乱。
  恐惧如逐渐上涨的河流,溢满了每个人的心头。百姓们争先恐后地来到了县衙门口,将那幢青砖灰瓦的建筑团团围住,暴雨打湿了他们的衣裳,他们却毫不在乎——比起性命而言,淋雨算得上什么呢。
  “知县大人,听说匪首要摧毁堤坝,望春县危矣!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流离失所啊!”
  “是啊,我们也是大明的百姓,天子不能放弃我们啊!如今通往顺天府的道路被层层把守,不让望春县的流民再离开了,难道天子是让我们自生自灭吗!”
  “凭什么士绅们都可以离开望春县,我们老百姓却不能!这算什么个道理!”
  “我不服!打死也不服!难道我们的命就贱一些,活该低人一等吗?!”
  “是啊,眼看着粮价都涨得离谱了!寻常的时候,一担米只要五钱银子,可是现在,那些奸商居然涨到了一百钱!这还给不给我们生路了!”
  县衙的大门紧闭,官兵们把守在门口,皆是佩戴刀剑,生怕民怨沸腾,只能以武器来震慑局面。
  吴知县虽然老实本分,却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场面,他一向是个“老好人”,本着“不求有功,只求无过”的方针,这些年也算是苟下来了,可这次却不同,他实在不知怎么面对百姓的怒火,只好龟缩在县衙里不敢出来,冷汗直冒。
  师爷安慰他道:“知县大人,这些刁民最多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他们是不敢冲到府衙来的——就算给他们十个胆子也是不敢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吴知县一直在哆嗦,连说出来的话都在发抖。
  师爷讪讪道:“那胆大包天的土匪头子不会真想淹了咱们望春县吧?吴知县,我们要不要也想想退路啊……小人的老婆孩子可都在望春县,能不能……先将他们送走啊?”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吴知县心乱如麻,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一向只想安稳度日,可这次老天却像要跟他作对一样,非要下这么大的暴雨。
  这是天要亡他啊!
  离县衙不远的客栈中,万灵安站在窗前,神情冰冷地望着下面的一切。
  这儿视线极好,刚好可以看到县衙门口。
  庄炎不无担心道:“万大人,眼看着事情就要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这姓吴的知县居然还不出来平息民愤,不知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有时候,无能之人简直比贪蠹还要可恨。”万灵安冷道。
  他从屉中拿出腰牌,又提笔写下了一封信,放在锦囊之中,对庄炎说:“要暗卫将信从后门送进去,记住,动作要快。”
  庄炎点头,身披蓑衣隐入了大雨之中。
  半个时辰后,百姓们逐渐等得不耐烦了,有的从家中拿起锄头,有的又拿出铁锹,愤怒像海啸一般,在他们的心头升起。
  “让吴知县出来!”
  “狗官,滚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快出来!再不出来,我拆了你这衙门!”
  大家群情激奋,大雨中,百姓们的愤怒如滔天的巨浪,一浪盖过一浪,仿佛已经在绝望的边缘。
  “反正都是一死,咱们跟他们拼了!”
  “对!既然不能去顺天府,不如将狗官揪出来,押到黑风寨去,当做投名状!”
  “陛下都放弃我们了,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
  这时,府衙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师爷帮吴知县撑着伞,他缓缓走出,尽量装作淡定的样子。
  实际上,他内心慌得要死。
  “本……本官这不就来了吗。”吴知县擦了下额头,也不知是雨还是汗。
  师爷的步伐太慢,他干脆走在前面,不打伞了。
  “本官的老母亲,还有妻子孩子们都在望春县,本官是决计……决计不会放弃你们老百姓的,”他咬咬牙,“本官誓与望春县共存亡!”
  话音刚落,他就侧过身去,只见他的妻子和老母从县衙慢慢地走出,后面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
  百姓们的情绪稍稍安定下来。
  吴知县心想,这是锦囊里的第一句话,让百姓们相信他不会逃走,摆出坚定的态度。
  还好他的住宅离衙门不远,可以很快地将家人从后门接进来。
  他继续说:“如今景大人正在前线剿匪,她一向机敏,绝对不会让损毁堤坝的事情发生的,大家尽管放心,望春县也绝不会断了粮食,从今日起,官府会组织城中富户开仓放粮,价格还是按以前的五钱银子一担米,绝不会让大家挨饿的!”
  吴知县连说了三个“绝不会”,事实上,他对每一个“绝不会”都在心中打鼓,可只能硬着头皮说了。
  他补充道:“本官也会连夜拟好奏折,让上面的官员禀明陛下,告知天子事情的严重性,想必陛下定会派人送粮食过来的。”
  这是锦囊里的第二句话,稳住粮价就是稳住民心。
  “可是堤坝在对方手里,如果土匪头子丧心病狂,执意要毁掉堤坝,你又能怎么办呢?”人群中,有人发出了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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