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不一会儿,阮继一身官服,过来拜见景暄和与汪常青。
  “阮大人,红袖的后事可处理妥帖了?”景暄和关切地问道。
  阮继点头道:“已经都处理好了,多谢景大人记挂。”
  “想必你应该已经听说了,红袖是周老的人,她幼时家贫,舅舅和舅母又对她不好,她便投靠了周豫生,成为他埋在阮府的暗线。”
  阮继叹息了一声,说:“我已经听说了,只是觉得很震惊,怪不得阮府最近的生意连连受挫,与阮府竞争的对手总是能出到略微高于阮府的价格,已经从阮家的手中夺去了好几笔大生意了。我入仕以后,家里的生意一直是二房在管,我当时还以为二房管理不善,没想到是我们内部出了漏洞,实在是防不胜防。”
  “阮县丞,红袖对你日久生情,最后生出了真心,她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决定离开,没想到却遭了毒手。”
  “她是我最宠爱的妾,如果不是母亲嫌她出身低微,坚决不同意,我甚至想将她扶成我的正妻。”阮继说这话时眼中带上了惆怅,这个叫红袖的女子,曾经真的走进过他的心房。
  他将她当做红颜知己,真心待之,而她却内心煎熬,身怀秘密。
  在明代之前,正妻与妾室有一道跨不过的鸿沟,若是妾室被扶正,主君便会受到惩罚,甚至被流放,而在大明,虽然朝廷对扶正妾室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文人与士大夫们还是觉得扶正妾室是件十分丢脸的事情,为了名声,他们绝不会考虑。
  如果正妻死了或者被休,他们宁愿再娶都不会扶正妾室,妾室的地位可见一斑。
  “红袖曾经问过我,如果我发现她做了什么错事而背叛我,我会不会原谅她,我当时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不相信她会这样做,她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我还以为自己多心了,谁知,这不过是今日悲剧的伏笔罢了。”
  景暄和心想,他们也算是一对痴男怨女了,可惜天道不测,造化弄人,让人无从窥探命运的走向。
  “阮县丞,请节哀。”汪常青宽慰他道。
  阮继摆了摆手,“汪大人,其实一开始我对你并无芥蒂,后来吴知县总说,你迂腐不堪,不会做事,我对你便越来越看不惯了,当时我其实是想为剿匪的军士捐献粮食的,可是吴知县跟我说,望春县如今动荡,粮食还是握在自己手中更保险,那些流民只会越来越多,粮食的价格也会水涨船高,而阮家生意上受创,并不比以前风光了,与其将粮食捐献给军士们,还不如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竟是这样跟你说的?”汪常青似乎有些讶异,“吴知县也跟我说过,阮县丞自私自利,不体察百姓,这样的人不值得深交,我才一开始对大人有所误会的,对大人的态度也很冷淡。”
  “这个吴知县,平日里唯唯诺诺,不堪大用,竟想着挑拨你我的关系……”阮继眼中升起了怒意,他一向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没想到有人却有两幅嘴脸,到处挑拨。
  又寒暄了几句,一炷香后,吴知县终于从家中赶了过来。
  他顶着黑眼圈,似乎没有睡好,面露青白之色,连声说:“抱歉,下官来迟了。”
  “吴知县最近看起来很忙哩,在忙些什么呢?”景暄和面露微笑道。
  吴知县擦了擦汗,“哪里哪里,不过是处理一些流民抢劫害人的案子,小案子罢了,难登大雅之堂,怎会有景大人与汪大人剿匪事忙呢?”
  汪常青说:“刚才我与景大人站在石碑前,觉得上面的字写的很好,不知是哪位先生写的呢?”
  吴知县道:“是下官刚到望春县的时候写的,那时我还是一喜欢舞文弄墨的士子,让诸位见笑了。”
  景暄和声音清朗,一字一句地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1)
  吴知县只觉得有些晕眩,仿佛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初到望春县的场景,那时,他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原来转眼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这世上,保持初心是最为可贵的事情,很多人走着走着,却丢掉了初心,变成了他们自己都不认得的人,吴知县,你说,这种人是不是很可怕?”
  吴知县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景大人说的是。”
  景暄和走近了一步,正色道:“圣上已将黑风寨寨主周粲招安了,可是他提到,望春县府衙中有一衙役一直给他传递消息,这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实在是令人不耻啊。”她顿了顿,“吴知县,你可知修阿大在哪里?”
  “他……他正在前厅值守,我这就派人将他押过来。”吴知县急忙说。
  不一会儿,修阿大就被五花大绑了过来,他嘴里塞着破布,却不挣扎也不叫唤,面如死灰。
  吴知县大声道:“大胆狂徒,你竟泄露官衙的机密,简直是罪无可恕!来人,将他杖三十,以示惩戒!”
  “用心打!”他将双脚并拢,说道。
  景暄和自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梃杖虽然看似简单,里面的门道可不少,有的掌刑人打得巧妙,皮开肉绽但内里不受伤害,有的却看起来轻飘飘的,实际上内伤严重,甚至致命。
  如果只是喊“打”,就只是敷衍一下,若是喊“着实打”,并且双脚呈外八字,便是要打成残废……
  可如果像吴知县这样双脚并拢,喊“用心打”,意思就是……往死里打。
  这样打下去,修阿大怕是活不成了。
  “慢着!”景暄和见衙役们要将修阿大拖下去,赶忙阻止道。
  她将他口中的破布拿了出来,问道:“修阿大,你就没有什么要辩白的么?”
  修阿大仿佛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顺从地说:“大人,是小人做的,小人愿意承担责任。”
  景暄和却从袖中拿出一张药单,道:“我问过药房,你母亲重病,你没钱买药,好像是吴知县资助你们家的吧。”
  修阿大低声说了“是”。
  吴知县辩解道:“我不过是关心下属罢了,谁知道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却还不知足……”
  “不知足的恐怕另有其人吧,”景暄和打断了他的话,“你挑拨阮县丞与汪大人之间的关系我们先按下不表,后来本官来了望春县,你也一直跟我说阮县丞有多么难相处,就是想我对他心生龃龉,不去找他捐军粮。往小了说,这是贻误战机,往大了说,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剿匪成功啊?”
  “这……下官怎么敢?”
  “我还打听到,修阿大的儿子从半月前就失踪了,恐怕就是被你绑走的吧,你为了黑风寨一直存在,便不断地泄露官府的秘密给他们,所以朝廷才一直没有剿匪成功。”
  景暄和拍了一下巴掌,茗泉便抱着一个小男孩过来了,正是修阿大的儿子。
  修阿大眼中似乎燃起了光亮,他对景暄和叩首道:“景大人明察啊,小人一直被吴知县威胁,如果事发便要做他的替死鬼,否则,他就要取我儿子性命了!”
  汪常青有些震惊,“可是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修阿大指着吴春茂说:“吴知县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些年来朝廷剿匪的银两被他贪墨了大半,他恨不得黑风寨一直存在,这样他就可以一直从中捞钱了!吴知县和师爷沆瀣一气,百姓们苦不堪言啊!”
  景暄和对茗泉使了个眼色,茗泉吹了声口哨,军士们赶忙进来,将吴知县与师爷捉住。
  师爷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他想辩解什么,却因为太害怕而说不出话来,吴知县脸上却是死水一般的平静,如今的他,终于可以不再唯唯诺诺,而是回归了原始的状态。
  景暄和愤慨道:“民生凋敝,在你们眼中,却视而不见,你们恨不得一直有匪可剿,朝廷便会一直拨银子给你们,可苦的还是望春县百姓。曾几何时,你也是个有着豪情壮志的少年,是什么将你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天道不公啊!”吴春茂指着苍天,说:“我前半生勤勤恳恳,为民谋福祉,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而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呢,却一路向上爬,官运亨通!我不服气!上天要望春县有土匪,就是为了弥补我这些年的失意,既然官场不顺,我还不能多拿些钱吗?”
  “你还记得你自己写过的东西吗?”景暄和指着那石碑上面的十六个字,高声道:“你做官的俸禄,全是来自民脂民膏,你可以将百姓当做刍狗,可是你做的一切,上天都在看着!这朗朗乾坤,昭昭日月,皆是见证!尔等生而为人,应当心胸坦荡,光明磊落,而不是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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