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裴素杰嘴唇紧闭,只是倔强地摇了摇头,“对不起,兄长……原谅我,我什么都不能说。”
  ***
  裴素杰被景暄和带回了北镇抚司,虽然他被找到了,但这个执拗的少年却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是蜷缩成一团,好像一只饱受煎熬的困兽。
  景暄和命人将他带到审讯室,负责押送的锦衣卫推开那厚重的石门,裴素杰的心也落到了谷底。都说北镇抚司的诏狱是人间地狱,他可能马上便要殒命于此了吧。
  他本以为里面会有一大堆可怕的酷刑,可奇怪的是,里面只有一大桌子菜。
  红烧鲈鱼,清蒸蹄髈,凉拌笋丝,鱼虾汤……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多吃的了,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少年眼眸一颤,却撇过脸去,不去看景暄和。
  景暄和只是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她吃得很香,不一会儿便将一碗饭见了底。
  擦擦嘴,她满足地一笑,对裴素杰说:“都说人是铁饭是钢,你就算一心求死,也要当个饱死鬼吧。听说人如果是饿着死的,下辈子也会投胎到一个吃不饱饭的家中,那样岂不是太不值得了?”
  裴素杰脚步一滞,突然像疯了一般挣脱出狱卒的桎梏。
  狱卒们低低地骂了一声,想去擒住他,景暄和却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少年只是坐到了桌边,风卷残云一般地吃了起来,他甚至没用筷子,只是用手将饭菜往嘴里塞,不一会儿便将整张嘴塞得满满当当的了。
  他好像用尽全力地咀嚼着,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景暄和一愣,“你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我又没有欺负你!”
  “我不要投胎到别的家庭,我只要我自己的父亲母亲!”
  少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顾不得面子了,只是随意地用油手抹了抹眼泪,这泪却越抹越多一般。
  他哽咽地说:“我想我爹娘了。”
  景暄和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实话,她真的不会哄孩子,可看这少年如此悲切的样子,还是心有不忍。
  她缓缓地伸出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没想到他哭得更厉害了,整个人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也许,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宣泄内心的情感吧。
  景暄和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少年哭了好久,好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
  她掏出手帕,递给他,少年红着眼,沉默地接过手帕,终于,发出了声音。
  “当年,我父亲……是无辜的……他不可能偷那些白银的!”
  第165章 往事如风 你要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
  烛火摇曳,审讯室只开了一个天窗,惨白的光照到红棕的地砖上,寂静无声。
  景暄和看他情绪逐渐平稳下来,说:“我知道你内心肯定翻江倒海,可是,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将眼泪擦干净,像个男人一样跟我讲话。”
  少年深吸一口气,通红着一双眼,“我……我不知道能和你说些什么。”
  “素杰,如果你不想谈论你母亲的事情,我们可以先放在一边,谈谈你父亲吧。为什么你那么确信,你父亲不会贪昧那千两百银呢?”
  此话一出,裴素杰就抬起眸子,对上了景暄和的眼睛。
  “我的父亲是个很廉洁的人,他从小就教导我,不能贪心,贪心是万恶之源,所以我绝不相信,他会拿走那些不属于他的银子!”
  他顿了顿,又说:“平常他的衣服都是缝缝补补的,吃的东西也很普通,一心就只扑在养济院的事情上面。他挂念那些鳏寡孤独之人,即使朝廷之前要擢升他去别的地方,他也拒绝了,还说自己早已习惯了养济院的环境,就算去别的位置也不会舒心了。”
  景暄和拿出当年的卷宗,放在一边,道:“这是当年你父亲案子的记录,仵作记下的信息不是很详细,只说他是上吊自杀,为了逃避罪责。”
  “不可能的!我父亲绝不会自杀!”裴素杰神情激动,连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你慢慢说,不用慌。”景暄和给他倒了一杯茶,慢慢地推给他,道。
  他的目光落到了茶杯上,这茶冒着白色的热气,仿佛是山上晨光中缭绕的雾气。
  他将茶捧起来,深深地嗅了一口,仿佛要从这里汲取一点温度。
  “父亲从小就教导我,要做一个堂堂正正、乐观豁达的人,在我三岁的时候,他就教我苏子说过的话:‘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无论何时,都不要想着寻短见,要勇敢地面对生活,无论其中有多少困难。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自我了断呢?”
  景暄和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你父亲和你的感情很深啊,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君子,怪不得赵夫子将他当作挚友,在他蒙难之时,还愿意帮助他的儿子。”
  “你已经知道了赵夫子和他的关系?”裴素杰发问道,又自嘲地一笑,“也对,如果你没发现,也不会来春深书院找我了。”
  “我还想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父亲,是什么时候?”
  裴素杰神情专注道:“那是白银入库的第三天,父亲大晚上的发现那些银子居然消失不见了。他还强作镇定地安慰我说,他马上就去报官,官府一定会还他清白的!谁知第二天早晨,养济院洒扫的婶婶就在柴房中发现了他的尸体。”
  “当初是你父亲报官的?”
  “是,所以我坚信他心中坦荡,如果不是这样,他又怎么敢向官府的人报告此事?”裴素杰眼中升起一丝痛苦,“后来,东厂的人接手了案子,他们为了省事,坚称那银子是我父亲拿的,还说他为了逃避罪责,自杀了事……这是对我父亲人品的侮辱,可是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不仅如此,东厂番子还要去抓我和我的母亲,母亲收到消息,连夜带着我逃跑了,可是普天之大,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便隐姓埋名地待在顺天府,她将我送到春深书院,托付给赵夫子,而自己却去了教坊司,当一个默默无闻的浣衣婆子。”
  景暄和叹了口气,这少年的身世实在是坎坷,可他父亲的死亡,却是那么蹊跷。如果他不是自杀,一定是被偷银子的凶手杀害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将案宗翻开,指着那一行字说:“你父亲的腋下有一道长而深的伤口,当年的仵作判断是陈年旧伤,你记得你父亲身上有这么一道口子吗?”
  裴素杰似是有些惊讶,他抬头道:“不可能,我父亲腋下从没有伤口!我经常与他一起去澡堂洗澡,他身上有什么印记,我不可能不知道!”
  这就有些奇怪了。
  景暄和默默地记下了这个疑点。
  又说:“你能否回忆一下,白银失窃的那一天,养济院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来,或者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裴素杰双手插入了发间,沉吟了许久,突然说:“那日好像有一个大水缸运了出去!我偶然看到,还觉得奇怪,便去问守门的那是什么。可当时黑漆漆的,守门的说他随意地看了一眼,里面就是水,没有什么其他东西。”
  他继续道:“那水缸已经用了许多年了,边缘都裂了口子,我们还以为是父亲要换新的,所以将旧的运出去扔掉。”
  景暄和呼吸一滞,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难道凶手用了什么办法,将白银溶解成液体,再装入缸中?
  随后,他扮成了搬运工人,和银子一同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可是父亲是当晚发现了银子不见,也就是那一晚,他死在了柴房中。”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景暄和眼眸明亮,瞳孔如月亮一般清亮,“凶手先扮成搬运工出了养济院,又褪去伪装,光明正大地回来,再将你父亲约到柴房中,杀掉了他!”
  裴素杰嘴唇微张,似是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说,那人一定是我父亲很相信的人了,否则,又怎么会和那人一起去柴房呢?”
  景暄和心中有些不忍,还是问道:“冒昧地问一句,你母亲和你父亲的关系和睦嘛?”
  “你是怀疑……是我母亲杀了他?!”
  景暄和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却露出了肯定的神色。
  裴素杰不禁捂住嘴巴,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真是这样,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我母亲……她从来都不喜欢父亲,她喜欢的是长相俊美的男子,可是我父亲,却其貌不扬,从我小时候就知道,父亲一直都没走入母亲的心里。虽然他对母亲很好,但母亲总是对他淡淡的,就像对陌生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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