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其实我在来的路上没想要杀她的,是当时我与她在房中吵了架,然后、然后我赌气,一个人到林子里随意走走,看到一座被杂草盖起来的土地公、土地婆的坐像时,忍不住就开始大倒苦水。是一个戴着斗笠、手捧白玉观音像的女人,她突然从竹林背后窜出来,笑话我‘既然她不想回去,你替她回去不就好了’之类的话,我才……我才……”
  她剩下的话全部被呜咽声掩盖,再也听不清楚。看着她被官差带走,季窈感到深深的无力。
  因为路人随意的一句话,就将自己的私欲无限放大,最终导致灾祸的,不还是她自己吗?
  不过这个头戴斗笠、手捧观音像出现在逐鹿客栈与揽山居之间的女人,也可以说是帮凶之一了。
  “白玉观音像……”
  等等!
  季窈眼神一亮,终于想起自己在何处见过白玉观音。
  **
  十日后。
  逐鹿客栈中,钟四娘子正在带着伙计打扫大堂,兴致高昂准备重新开张。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临到客栈门口戛然而止。季窈翻身下马,解开拴在马上的画卷,黑着脸进到大堂。
  “季掌柜,怎么一个人来了?银子我会找人给你送的。”
  “我不是来要银子的。”
  少女在钟四娘子面前站定,伸手将画卷展开。女娘抬头看来,画卷上的少女白衣红裙,面容清丽婉约,笑得正甜。
  “这是……”
  “她就是深夜在你客栈后面哀嚎痛哭的女子。”
  接过画卷,钟四娘子面带惋惜道:“多漂亮的姑娘,真是可惜了。听说杀她的人已经认罪伏法,不日就要斩首,想来她泉下有知,也可以安息。”
  “还没有,”季窈摇头,目光瞟向二楼客房,想起里面供奉的白玉观音像来,“还差一个。”
  “谁?”
  “你。”
  她这话来得莫名其妙,钟四娘子先是顿神,反应过来有些生气。
  “你这话何意?她的死跟我可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打算把画卷还回来,季窈偏要塞到她手里,眸底有微光闪动。
  “是你在树林里遇到她的丫鬟,劝那丫鬟取她孙家次女之为而代之,那丫鬟才会起杀心对她动手。我已经去附近的尼姑庵问过,只有你在一个多月前到庙中花重金请了一座白玉观音像回去,且那日日头毒辣,是以你离开尼姑庵时,才会像主持师太要了一顶斗笠遮阳。”
  在季窈事无巨细地描述下,钟四娘子混沌的眼神逐渐清明。她骤然慌张起来,抱着的画像宛如烫手山芋。
  “我不过是顺着她的话随口一说……”
  “一句话可以救人,一句话也可以杀人。整件事看上去似乎与你无关,可实际上可能也是因为你的一句话开始,也因为你找到了我们而结束。俗话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便是如此。钟四娘子,如果我是你,我会从此谨言慎行,将孙乐知的画像找个佛堂供奉起来,时常上香以表忏悔。”
  做完这一切,季窈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她骑马回南风馆的路上,感受着疾风拂面,觉得畅快无比。
  今后再想起孙乐知,便不会再是那种可怕的脸了。
  进到簋街,少女下马牵绳,小心地避开人群。刚走到南风馆门口长街,就看见南星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看模样分明是在等她。
  这才让少女想起,自己拿到画像以后谁也没说一声,赶着就出来了,现在回去怕是要挨骂。
  果不其然,季窈躲着人群尽量往边上走,企图从厨房后门回家未果,被眼尖的少年逮个正着。南星气鼓鼓地走过来,一把捏住季窈脸蛋,薄唇微抿,面含怒气。
  “师娘自己说吧,这是第几次了?往日有我陪着都曾数次遇险,现在不但不吸取教训,反而一声不吭偷跑出去?”
  “疼疼疼,”从他手里挣脱,季窈牵着马,将头埋下去不敢看他,“心里光惦记着教训人去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鬼才会信她的话!
  少年抢过她手里的缰绳扔在一边,将季窈拉到无人处角落里,开始数落她。
  “从前不是说好了行任何事都要先告知我,不让我担心的吗?你就知道说我下不为例,自己已经破例好几回了……”
  “你不也破例又亲了我好几次了?光知道说我……”
  她主动提起,后知后觉有些后悔,将头偏向一边,耳垂微微泛红。
  经她这么一说,南星才恍然察觉到,两人已许久没有找到机会独处。不如……
  季窈正害羞着,腰身突然被搂过去。南星细言软语,贴在她耳边讨好。
  “我担心你嘛。”
  简单五个字,好似电流通过指尖传遍全身,引起一阵酥麻。季窈被他温驯的模样折服,软下嗓子来,伸手拍拍少年宽厚的肩膀。
  “是我不好,明知道自己还没学会武功就一个人跑这么远,下次一定叫上你,好了吧?”
  自少女肩头直起身子,南星眸色转暗,喉结上下起伏。
  “不过都是哄我的话罢。”
  “才不是……”
  季窈话没说完,他的脸陡然凑近,一低头将她吻住。
  两人站在南风馆侧面的小巷里,街上人头攒动,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人看见。少女羞得不行,奈何后脑勺被他大掌捧住,无法脱身,急得少女一下下拍打在他胸口上,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嗯……”
  南星沉浸在少女清冽甘甜的香气里,唇齿相缠只觉如痴如醉。听到她憋气似的哼唧声睁开眼瞧她。
  “怎么了?”
  少女耳尖羞红,眉宇间带上几分苦恼,以袖遮面的同时眼神不停地看着不远处街上过往的人群。
  “别在这儿啊,要是……”
  她差点又要说出‘被人看见了怎么办’,怕他听见生气,赶紧收声。
  “……大庭广众的,羞死了。”
  南星简直爱死了她娇羞的模样,跨步过去用高大的身躯将季窈完全挡住,目光温柔。
  “没人看见……再说就只亲了一下,又不是别的什么。”
  “我口渴,想喝水。”
  瘪了瘪嘴,少年松开她,看着头顶青天白日,以为她仍是害羞。
  这是在暗示他晚上再来?
  嗯,一定是。
  拿起缰绳,南星将马牵着往后舍走,一面带着季窈进到南风馆,将马交给三七。京墨拎着算盘刚好走出来,看见季窈笑问道:“掌柜何时回的?钟四娘子的账可要到了?”
  啊,对啊!她一拍脑门,一脸懊恼。
  “光顾着替孙乐知出气,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我再回去一趟。”
  南星赶紧一把拦住她,将她带进大堂坐下,“好了,收账的事儿交给他们去做,哪有掌柜老是在外奔波忙碌的道理?”
  一杯凉茶下肚,清爽宜人。晚膳时分,少女胃口也好,只是偶一抬头瞧见杜仲看她的眼神,平淡之中带着审视,让少女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那日跟随孙乐知出殡仪式回来,她就总是无意间撞上杜仲深沉的眼眸,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总觉得,他在看她。
  “或许是这次也没能从孙乐知的游灵那里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吧。”
  谁叫他什么都藏着掖着,那琉璃瓶中装的红色液体是什么也不说,就不要怪别人帮不上忙。
  入夜,龙都的初秋,天气已经转凉。
  洗去一身疲劳,季窈披散着头发从浣室走回房间,路过杜仲房门,发现里面漆黑一片。
  “睡这么早?”
  少女耸肩,走过木桥刚推开房门,一个高大的黑影突然笼罩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呼救,嘴立刻被一只大手捂住,接着这个黑影关上房门,将季窈整个人抵在门口。
  莫名响声惊动了架子上昏昏欲睡的珍哥儿,扑腾两下说了句“吵死了、吵死了”。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房中,季窈背对着木窗,借皎皎月色将面前高大身影的面容看清。
  “杜仲?”
  第38章 三人 “慌什么,怕他看见?”……
  假千金月琴被捕入狱的当日,孙乐知尸体被接回孙府。
  孙老爷带着对她深深的愧疚,将葬礼办得十分隆重,七七四十九场水陆法事做足,九九八十一份超度亡经抄满。
  孙乐知出殡那日,车马队伍连绵数里。季窈三人带着目的坐在挂满白色经幡的马车里,等到仪式完成,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才从一侧无人的密林中走出来,等候游灵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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