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无妨,只要她允许自己喜欢她,他就还有机会。
  **
  因为惦记着心里那团挥之不去的迷雾,杜仲第二日便启程去了苗疆。临走前他找季窈要来她颈上项圈,将上面委蛇的图案拓印下来,一并带走。
  “不留下过完中秋再去吗?”
  收拾好包袱,杜仲一脸淡然。
  “没有家人谈不上团圆,不过是寻常普通的一日罢了。”
  他这话不假,可实打实说出口来,季窈听进心里,看身边其他三人并馆里小厮伙计一起,面色各异,有些难受。
  “我以为相处时日够久,你也会把我们当做亲人。”
  她说得直接,郎君眼尾扫过,面上虽然没有变化,心里却泛起涟漪。
  “来日方长。”
  杜仲不在南风馆,前两日还好,没多少女客发现。等到了第三、第四日,眼尖的几个熟客便看出来了。中秋当夜,为了让当日在馆内忙活的小倌和伙计们也留给时间与家人过团圆节,南风馆酉时二刻便宣布打烊。之前在柜台给季窈敬过酒的圆脸小娘子楚绪走的时候不太乐意,在大堂里待至关门的最后一刻,将三层楼都看遍后走到柜台冲季窈使眼色。
  “杜郎君去哪儿了?怎的三日没见着人影,莫不是挣够了钱,回家娶妻生子了吧?”
  她平日里在杜仲面前可不敢这么说话,季窈站在柜台里面扯了扯嘴角。
  “哪儿能啊?杜郎君不过因为中秋家去几日,临走时还吩咐我记得支会楚娘子一声,这不是我一忙起来就忘了吗?多担待。”
  “这还差不多。”她面露满意之色,抬手随意将自己鬓角碎发撩起,衣袖之下,季窈赫然瞧见她手腕和小臂上布满青红的伤痕,其中不乏新痕旧伤,愈合程度不一。少女立刻警觉起来。
  “楚娘子手上这是伤着了?可有去医馆好好看看?”
  原本以为突然的询问会好似遮羞布被揭开一样令她难堪,却没想到圆脸的小娘子满不在乎,整理好衣容之后掏出钱袋子准备结账。
  “这个啊,还不是被我那恶毒的君公和不管事的小夫君打的。就算好了也会接着挨打,倒不如让他们看到这些伤痕,下手还能稍轻些。”
  她语气平淡带着对自己的打趣,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漠不关心,季窈听完也只好噤声,低头默默打起了算盘。
  “一共一两二钱。”
  楚绪余光扫了一眼账本,轻笑一声,“季掌柜算少了。”说完她还不忘伸手,将算盘里的一颗珠子拨上去,然后爽快的把钱递给季窈,转身离去。
  南风馆打烊关门,家中有亲眷的皆早早回了,剩下独身一人抑或是像京墨、蝉衣等人便将厨子早就给他们准备好的酒菜端至后舍门口回廊处早已摆放好的桌子上,准备月下饮酒赏月,与众人同乐。
  “掌柜,来这边坐。”
  京墨招呼着季窈入座,她心里惦记着与南星的约定,目光在众人之中搜寻一番,却没能发现那个高瘦的身影。
  “师娘!”
  众人循声望去,南星一身月牙白的直襟长袍,发簪白玉,青丝披肩,谓是濯濯如夏晚月,轩轩似朝日阳。他手提一盏玉兔花灯走到季窈身边,与同样锦衣玉冠的妩媚少女站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
  “我已经准备好了,师娘这便随我去罢。”
  商陆爹娘都已经去世,据说家中只有舅父病重,没有家去过节的打算。他站起身来看着两人衣着相似,好像说好了似的,如今听口气也准备撇下众人单独出去,不禁站起身开口打趣道:“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也不拿出来与我们瞧瞧,只眼巴巴的捧到掌柜跟前,真是偏心。”
  这口气分明已经知道了什么,只揣着明白装糊涂,南星索性直接将季窈的手牵起来,往外走的同时得意开口。
  “凭你们也配和师娘比,给她的自然都是最好的。”
  两人一路出门,街市上还有不少人逛花灯、看灯会,拐过街尾到了河边,少女面前突然亮起来。定睛细看 ,原来两人面前正是一条花船,船上两头挂满各色宫灯,有莲花的、圆月的、金鱼的,更甚者船头立着一盏魁星踢斗大花灯,足有八岁孩童高,闪闪耀目,灿若白昼。
  “好漂亮!”
  灯影下少年俊逸好似云中鹤,少女娇容宛若水中月,路过之人无不投来艳羡之色,一时间不知道该羡慕谁才好。
  南星登上花船,于灿然的灯火中将手伸向季窈,语带温柔。
  “上来。”
  第40章 艳会 “我表现好吗?”
  鸳鸯软缎的绣鞋踏上花船甲板,引起一片水波荡漾。季窈提裙走上花船船头,才瞧见奎星踢斗的花灯下,黑漆嵌彭牙四方小桌上摆着月饼、螃蟹、菱角和酒壶,酒壶一旁两只天青色酒杯里面,还雕刻着菊花纹样,甚是清雅。
  原来所谓奖励,是要自己陪他泛舟夜饮。
  早在七夕那日,她就领略了龙都繁华盛世的景象,想不到中秋盛况空前,更甚七夕。无数盏形态各异的花灯自青年男女们手中燃起,悬挂于临河两侧茶社、酒坊的屋檐下,季窈与南星面前也有大小不一的各色灯船从他们身边划过,天清如水,月明似镜,五光十色闪耀其中,可谓良辰美景,美不胜收。
  南星给季窈斟一杯酒,菊瓣的香气立刻从酒杯中四溢开来。
  “师娘,敬你。”
  少女爽朗一笑,星光烛火映照在她眼眸里只觉灿然夺目,要将南星往后余生都点亮一般。她举起酒杯,面带狡诘。
  “敬酒要说祝词的,可不能白敬。”
  沉溺在少女明朗的笑容中,南星有片刻失神:若神明能让他独占这一份笑容,即便让他付出再多来交换都甘之如饴。
  同举酒杯,少年眸底漾起波澜。
  “明月以寄,佳期共许,愿师娘花好月圆。”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举杯同饮。罢了季窈又给两只酒杯斟满,复端起酒杯,也笑盈盈对南星贺道:“那我也来说,祝你……”
  “等等。”他开口制止季窈继续说下去,目光在她脸上游移闪烁片刻后,带上一丝渴望,“师娘给我的祝词,可以由我自己选吗?”
  他今日准备如此丰盛,自然依着他。
  “你说。”
  喧嚣明朗的月色中,河岸两侧纸醉金迷,华灯彩照。少年与季窈对坐,目光灼灼又满带柔情,他端起酒杯,柔声娓娓道:“嫦娥报我,道佳期近矣。寄言俦侣,莫负广寒沉醉。祝我佳期近,心愿成。可以吗?”
  他用诗句暗喻自己好事将近,季窈星眸暗垂,心里泛起涟漪。也许在情爱一事上,自己远没有面前这个小自己一岁的郎君来得勇敢。
  “好,祝南星佳期近,心愿成。”
  就在季窈端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之时,南星再次伸手将她制止,略顿了顿神,正色开口。
  “封啸尘。”
  “什么?”
  “我的名字,”他又重复一遍,“不叫南星,我叫封啸尘。从前师娘不是说连我的真名都不知道,谈不上交心?如今我都告诉你。”
  他就这样将自己的真名脱口而出,季窈内心震动。
  与杜仲、京墨和蝉衣,隔着名字、身世,还有每个人身上层层叠叠迷雾,她从来都没有指望这些人能与自己有过多的交集,甚至产生亲人一般的感情。可是当南星将自己的名字脱口而出之时,她有些恍惚。
  好像这个人至此从天空飘落地面,脚踏实地的站在了自己面前一样,带着十足的安全感。她忍不住端起酒杯,激动之余动作急了些,将酒水洒到衣袍上也置若罔闻,爽快开口道:“好,祝封啸尘,也祝我的南星,佳期近,心愿成。”
  灯火之中,推杯换盏,两人随花船一路顺流而下,漂向城外。季窈一边吃着南星递来剥好的蟹腿,一边随意询问起他的家人。
  “就是因为舍妹的遭遇,你就不愿意再回家了?家里人也不曾派人出来寻你吗?”
  剥好蟹腿,南星又剥开一个个菱角,将晶莹剔透的菱角肉放到少女碗里。
  “我留下消息说自己出家去了,他们兴许还在神域各个都城附近的寺庙里寻我罢。”
  说完,他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似有还无的骄傲,“神域京都封家,师娘没听说过吗?”
  京都封家?“那是什么?”
  南星眸色沉沉,不知道该不该说。也许她并不在乎,可对于迫切想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的心意而言,他希望自己的身世也能成为她选择自己的其中一个理由。
  封家氏族,京城第一富商,位列神域四大皇商之首,所开店铺遍布神域各个都城,垄断皇城周边丝绸、马匹、茶叶等生意,四级以下官员每年晋封择选皆要看他们的脸色,可谓富可敌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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