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有了之前云意的前车之鉴,商陆如今在大堂里接待女客都提起十二分精神,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但凡有一点神色可疑的女客都不接待。若存三分考量的,也全程脚尖抵脚跟的盯着,生怕再出事。
  这日暮色四合,天早早就黑了。
  时临大雪,龙都城中人历来有举办暖炉会的习俗。
  不少女客们嫌家中窄小施展不开,加上暖炉会最难收拾,所以都乐得出门到别处去参加。这也给了南风馆生意回暖的机会。
  龙都终归是住户千户达旦的大城,大事小事每日都在上演。百姓们的记忆和兴头至多不过三日,如今蝉衣一案已经逐渐被人淡忘。
  南风馆里升起暖炉,光影攒动,热闹起来。女客们三两相邀,将大堂渐渐装满。
  楚绪在柜台里忙着算账,目光不时从过往杜仲身上划过,面色坦然。
  上完最后一壶茶,商陆得空可以歇一歇,瞧见她埋头苦干,浅笑道,“从前你对杜郎君的那份热情,如今进南风馆做了女账房,怎么反倒消失不见了?”
  她没有抬头,将算盘拨得丁零当啷响,“从前不过是寻求一丝慰藉,现在想来,手里这把算盘虽然摸着凉,但也踏实很多。”
  这时候,门外突然刮起一阵风,商陆赶紧上前打算把门关上,只留出缝隙供新客进门。楚绪余光扫过对门台阶,发现一个衣着单薄的老妇坐在石阶上正啃半个馒头。
  “对面那人是乞丐吗?”
  顺着楚绪手指的方向看去,商陆也瞧见了。
  “似乎是。”可有云意的前车之鉴,他实在不敢再将这些人引进来。咬了咬牙,他还是把门带上。
  门外开始下雪,扑簌簌好似筛笼倾倒,楚绪心里存着一份担忧,目光时不时从稀开的门缝看出去,将那个老妇的身影收入眼中。
  季窈将置办好的行囊放在蝉衣房间,心里万般思绪说不出的复杂,刚走到前馆来准备听听小曲,就看见楚绪心不在焉的模样。
  “怎么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老妇半个馒头啃得十分缓慢,嘴里牙口也不好的样子,每嚼一下都面露痛苦。那霜雪落在她身上,顷刻间肩头已经沁湿一片。
  “这还了得?”
  季窈立刻打开门走到对街,站在老妇面前关切道,“大娘怎么坐在这里?家里人呢?”
  老妇明显已经被冻得有些神情恍惚,哆哆嗦嗦抬起头看着季窈,嘴唇发紫,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她这一哆嗦,手里馒头也随之落地。她欲弯腰去捡,立刻被季窈制止。
  “别吃这个了,去我馆里给你盛碗热汤喝。”
  刚牵起老妇哆嗦不已的手走到门口,京墨和杜仲也从衙门赶回,下马车走到门口,正巧撞见季窈。
  “这是做甚?”
  季窈牵起老妇往里走,一边细致地替她拍掉肩头落雪,“不知哪里来的乞儿,予她些暖胃的吃食。”
  杜仲一把将她衣后领拎起来,带到一边,正色道,“我要说多少次,收起你那点慈悲心,小心遭人利用。”
  楚绪这时候也站不住了,上前道,“我方才在门口看了不下半个时辰,她一直在门口啃冷馒头呢,应该不是……”
  众人异样的眼神,老妇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瑟缩着脖子,眼神分明带着受伤,又颤悠悠走过对街,将地上那块已经被霜雪打脏了的馒头捡起来往嘴里喂。
  大雪纷飞,此情此景实在难以叫人无动于衷,京墨将杜仲的手拿下来,帮季窈整理衣衫道,“有慈悲心是好事,大家若真不放心,将热汤热饼端一份出去给她,不领她进来就是。”
  此计甚妙,也合情合理,商陆赶忙转身吩咐三七去端一份吃食出来。
  那老妇得了热汤,捧在手心里脸色顿时好看了一些,她向商陆连连道谢,同时也将感激的目光投向门内诸人。
  就在商陆转身回去,季窈等人也将目光从老妇身上挪开之时,一颗小石子突然从一旁打到老妇,她犹豫片刻,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一般,缓缓从耳后摸出一颗硬邦邦的白色丸药,扔进热汤里即刻溶于汤中,消失不见。她仰头喝下,任由温热的鸡汤划过喉咙,流入体内。
  南风馆里,季窈的屁股还没落到凳子上,就听到门外响起瓷碗摔碎的声音。
  “不好。”京墨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息,赶紧起身推开门。
  众人围到门口,就看见对面石阶上,老妇胸口被汤汁洒满,沁湿一片,她表情痛苦,嘴角似有血迹渗出,接着她像是断线傀儡一般,整个人失去力气向侧面倒去,重重地摔在雪地上,抽搐两下,彻底不动了。
  第74章 绝境 “她若是出事我饶不了你!”……
  看见老妇倒地的同时,季窈手中茶杯也应声落地。她感觉五雷轰顶一般,耳朵里一阵鸣响,不顾大雪提起裙摆就冲出去,与身后众人一起将老妇抱起来,不停拍打着她的脸。
  “大娘、大娘你醒醒!”
  糟了,京墨低头瞧着摔碎的瓷碗,略洒在地上的汤汁还在还在冒烟。
  那颜色……
  “糟了。”
  虽是入夜,簋街里前前后后还在营业的店铺不下数十家。大家听见动静纷纷开窗开门,更甚者直接围了上来。
  杜仲蹲下身,用手探向老妇脖颈脉搏,悄无声息地朝着季窈等人略摇了摇头,却不知道被身后谁人捕捉到,在人群之中大喊一声“南风馆的饭菜有毒”,围观百姓立刻炸开锅似的议论起来。
  “没有,我们没有下毒!”
  季窈转过身去辩驳,却不知道这话该对着谁说。目光所及都是对他们的质疑和恐惧。
  雪越下越大,官兵像是早就收到信儿一般出现在簋街上,推开围观群众就挤进来,随意对地上已经没气的老妇尸体勘察一番,起身道,“你们谁是掌柜的?”
  “我,”季窈站出来,背挺得笔直,“这汤是我们店里的不假,可我们绝对没有下毒,店里不少客人也喝了同一锅汤,都没事。”
  “下没下毒,我们自然会查,”那捕快示意两个人将尸体抬走,另外又安排两个人进到南风馆,自己则是转过身来看着季窈,“你既然是掌柜,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为何?”季窈下意识后退两步,站到南星身后,“我又没犯法,为何要跟你走?”
  “人是喝了你们店里的汤死的,怎么跟你没关系?要么你,要么做菜的厨子,谁跟我走,你自己选。”
  此事牵连厨子,那自己岂不是就害他成下一个蝉衣了?
  “我跟你去。”甩开南星,她只能选择站出来。
  “掌柜!”
  三七等人在身后慌得不行,楚绪更是双眼噙泪,一张圆脸憋得通红。
  “没事的,我问心无愧,你们好好看店,我很快回来。”
  枷锁戴上手腕的瞬间,被一只大手拦住。京墨白衣墨发,神色从容。
  “我跟你们去。”
  “京墨!”
  他眼神制止季窈再说下去,回应一个令人心安的笑,“我算半个当家,掌柜的没意见吧?”
  “可是你……”
  “我去比掌柜去好些,你相信我。”
  想起他在衙门的所谓“熟人”,虽然不知道除了李捕头是否还有别人,但他如果代替自己去,确实会少吃些苦头不说,行事说话上面也更懂得如何避重就轻。少女于无人处攥紧衣袍,咬紧下唇点了点头。
  当众给京墨戴上枷锁不算,那捕快还看一眼南风馆,吩咐案子没结之前,不准开店营业。
  看着京墨被架走,季窈无声落泪,南星安慰她几句后,被她催着跟去看看。杜仲的脸色亦前所未有的难看,主动跟上去,随捕快一行人带着京墨和尸体消失在簋街尽头。
  风雪归寂,百姓们始觉雪夜寒冷,纷纷散了。南风馆里女客们也作鸟兽散,骂骂咧咧,只说幸好没被毒死,赶不及就要离开,没有一个愿意结账。
  人去楼空,大堂剩一片狼藉,恰如蝉衣出事那一夜,只有残灯朱幌。
  商陆带着剩下的人回到馆内收拾残局,待安顿好不安的厨子和其他男倌,将搜馆的两个捕快送走,才发现季窈不见了。
  “是回房间了吗?”
  衙门这边,经仵作简单勘验,确定乞丐老妇是中毒身亡。腹中毒素暂时没有验出是何种毒素,只知道这毒无色无味,毒性极强,短短几个时辰已经将尸体的胃腐化殆尽。
  两个捕快在南风馆里搜索毒药未果,李捕头唉声叹气,众目睽睽之下,此事又闹得人尽皆知,他表示暂时不能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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