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那他分散众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制造慌乱或者趁乱逃跑,那他完全没必要将纵火地点选到这么远。
  若是城北与城东同时起火,那么两者相隔最远的交叉点就是……
  糟了。
  望向身后,正处于整座渠阳城集市街中心位置的县衙,杜仲只感觉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转头朝白毅大喊:“是调虎离山!白捕头赶紧召集大家回衙门!”
  “什么?林落的目标是衙门吗?”
  马鞭抽动的声音不断响起,随着距离拉近,渠阳县衙里窜天的火光已经逐渐将整个夜色照亮。滚滚浓烟自被火光照得发亮的瓦顶上升起,像一只无形大手遏制抓住了杜仲的咽喉,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马儿尚未跑到门口,杜仲已经松开缰绳,踩着马背一跃而起,使出轻功径直朝内衙飞去。
  可此时季窈和救火王所在的衙门班房周围已经燃起熊熊大火。
  按照林落一贯的纵火方式,他已经会在班房外所有门窗出入口都加倍放置好足以阻碍房中人逃生剂量的燃烧物。杜仲落进院子,浓烟迫使他抬起袖子捂住口鼻,隔着穿堂和班房大门上燃烧的烈火往里看。
  “掌柜!季窈!”
  “咳咳咳。”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窗后,隔着窗几低声回应他,“杜仲、我在这。”
  “待在那儿别动!”幸而天井里放置了一个水缸,杜仲手撑在缸边,整个人跳起来瞬间没入水中,将自己浑身浸湿,然后脱掉外袍,准备冲进火场救她。
  这时候班房大门外框着火,木门灼热滚烫,像一块焦黑的猪肉在烈焰炙烤下等待融化。
  杜仲双手将湿透的外袍抓在面前,以此隔开木门的灼烧,以极快的速度推开房门来到季窈身边。
  “你还好吗?”
  季窈因为吸入烟尘,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咳咳咳,我、我好难受。还好有救火王在……”
  他这才注意到救火王还在里面。
  他正背对着季窈用尿淋湿自己脱下来的衣服,用来遮掩口鼻,听见破门的动静转过身来,“你小子有点功夫。快带她出去。”
  因为城北和城东两起火灾同时发生,衙门附近的军巡铺几乎已经全员出动,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再赶到衙门救火。
  白毅等人赶来之时就连穿堂的位置也完全被大火吞噬,众人只能隔着两道地狱一般的大门往里面喊话。
  “杜郎君!救火王!你们还在里面吗?”
  啪啦燃烧的声音不断响起,杜仲搂着季窈准备回身才发现已经出不去了。
  他撞开的大门因为灌进风来的缘故,使得屋内窗帘、木架迅速燃烧起来,同时房梁开始往下掉,将大门的位置完全挡住。
  杜仲用湿衣服略挡住季窈口鼻,带着她不断往门口逼近,却又被火焰劝回。他干脆将湿衣服交给季窈,自己抽身出来,再将湿透的中衣脱下来,一边挥舞一边往门口走。
  站在原地的季窈眼皮千斤重似的,每呼吸一次就感觉脑子里灌了铅,又辣又呛。一根房梁的其中一端被点着,在她头顶摇摇欲坠,却被室内一片混乱的声音掩盖。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蝉衣焦急慌张的面容出现在窗外,他看着季窈头顶已经开始断裂的梁柱,双眼瞬间瞪大。
  “咔嗒”,毫不起眼的一声轻响,比男人大腿还粗的一根房梁自季窈头顶掉落下来。
  “掌柜小心!”
  好陌生的声音。
  季窈从未听过这个声音,清冽之中带着纯粹,泉水叮咚似的不带一丝杂陈,此刻却汹涌奔逃好似倾泻的泉眼。
  杜仲被这一声急切的呼唤吸引,回头正好看见季窈头顶空悬的梁柱,赶紧一个纵身扑过来,就听到落下的梁柱在他们身后落地,砸响桌椅的声音。
  见他们躲过一劫,门外少年郎松一口气的同时,学着杜仲的方法将浑身打湿,一边挥剑将穿堂和连廊上掉落的燃烧物劈开、踢远。
  门外人进不去,门内人逃不掉,窜团的烈焰宛若一条将生死与阴阳都隔开的冥河,众人手上杯水车薪的水无法扑灭包围着杜仲三人的熊熊大火,一种强烈的无力感逐渐将所有人包围。
  “潜火兵呢!?潜火兵为何还没有到!?”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缓缓走近衙门,朝着起火的班房走近。
  那身影不算高也不算矮,既算不上大腹便便,也不至于瘦骨嶙峋。他眉毛稀疏,平头小眼,鼻梁塌而鼻头圆,下嘴唇稍厚,却更显得上嘴唇薄到几乎没有。
  这是大街上最稀松平常的一类人,通常他们的衣着料子不会太好,皮肤被烈阳晒得干裂,眼神怯懦而卑微,为了生计与温饱奔波在渠阳城中大街小巷,为了讨好他人而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尽量和善。
  放眼人群之中谁也不会注意到他。
  但这一刻,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只因无数张惊恐慌张的面容之中,只有他的脸上张扬着得意而癫狂的微笑。
  “阿飞?”白毅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刀抵住他的脖子,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还是说我该叫你林落?你还敢来!”
  “怎么不敢?杀了我,你们就永远也别想找到那两个孩子。”
  说话间他的目光也一刻不曾离开过面前熊熊燃烧的班房,救火王从屋内看见阿飞到的身影,整个人也从寻找出口的状态瞬间安静,隔着火光与他远远对视。
  阿飞被刀架住脖子,脸上仍带着兴奋的笑容,“当我知道救火王被你们叫来衙门的时候,就知道你们已经怀疑到我头上来了。我原本是想赌他不会出卖我的。”
  “自从进入军巡铺,他是我第二个真心想要当大哥对待的人,他从不会因为我过年过节送不起好酒给他,就苛待于我。虽然他也老是骂我,可我知道这种骂和我爹娘还有哥哥的辱骂不一样。他是真的希望我能越来越好。”
  “我如今越来越好了,连你们勘察完杜家起火的房间都说我有进步,那就说明,我真的有所进益了不是吗?”
  他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对着火场里救火王的身影大喊道,“为什么你还是要出卖我!?”
  班房里噼里啪啦的声音还在响,救火王听他的喊话听不真切,侧过头显出努力侧耳倾听的样子,听完他的喊话不急着与他对峙,反而突然诡异地笑起来。
  只见他缓缓开口说了一句话,因为声音太小,火场外包括阿飞在内谁也没有听见。下一瞬,他突然发起狠来,在众人的注视下突然朝班房门口冲过去,用身体将门上所有阻挡的东西撞开,整个人宛如火球一样滚落在穿堂的地上。
  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火焰,冲着最靠近他的蝉衣和几个捕快大喊,“别管我,快救人!”
  蝉衣见状赶紧越过救火王进到房中,带着杜仲和已经陷入昏迷的季窈从班房里逃出来,众人立刻让出一大块空地,让他们躺在地上大口呼吸。
  季窈完全昏过去之前最后一眼,隐隐瞧见有一群人推着水囊冲进衙门,指挥着众人开始有序灭火。
  头顶杜仲焦急的呼唤声声不断,让她悬空的心安定下来。
  接着她眼前一黑,彻底昏死在杜仲怀里。
  -
  “窈儿!”
  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唤,季窈睁开双眼,又瞧见之前在遮龙山上看见过的青衣女娘。不同于上次在梦中相见,她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出头,容貌青春,眉梢料峭的年轻模样,青衣女娘红白相间的纺布包头,岁月已经在她脸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让她看上去多了一丝沧桑。
  季窈记得,她说自己叫英烛。
  她背对季窈,在一条浑浊不堪的河流边跪下,对着无尽的山峦和深林,以及面前污浊的河水哭喊。
  “窈儿,你能听到吗?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什么都告诉代帕……英离,她是我的女儿,她当如我一般爱你才对!可她居然把你的存在告诉苗王,害得他们直接选择放弃掉神女之力,不但命令我,将你用心头血喂养多年的蛇王蛊从你身体引出来,还要我将蛇王蛊服下,强迫我同时使用巫女和神女的力量帮助他们召唤阴兵,再次向神域宣战。”
  “我不愿如此做,他们就立刻找来新的巫女要我退位,我无所谓,反正没有了你的这些年,我这个巫女做的实在无趣又孤单。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你的位置告诉他们的,哪怕是死。”
  说罢她突然伸手抹去脸上泪痕,回头又看了一眼远处屋舍密集的苗寨,脸上表情决绝,一个纵身跳进浑浊的河水之中。
  “不要啊!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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