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礼仪官适时示意,一片肃穆中,下方齐齐随着他嘹亮的声音下拜,口称“皇后千岁”。
天空澄澈无云,远处屋檐上几只不知名的鸟在此处歇脚,又很快被声浪惊吓飞起,遁至远处。
陈太太随着指示再三拜见,低头时却不由自主朝玉阶之上望过去,只见高高台阶上,一道红色身影端坐宝座之中。远远看着就有一种无形的气势,让她觉得自己见着了庙里菩萨下凡一般。
寂静中,陈太太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皇后命人起身的声音,那么柔和。
朝觐礼仪说繁琐也繁琐,说简单也简单,在礼仪官和无处不在的内侍们指引下,这一场比往日盛大许多的仪式顺利结束,皇后率先起身,回了凤仪宫正殿。
众命妇们也被小内侍们引着往宫外行去。
陈太太却是不禁注意到前方似乎有人并未一道出来,而是被引着去了另一个方向。
心下犹豫几息,想着仪式已经结束,娘娘又是个菩萨样的人物,陈太太胆子便大了些,悄声问身旁的内侍:“敢问小公公,为何那些人此时不出宫?”
那小内侍生就一张笑面,瞧了陈太太一眼,声音平平:“皇后娘娘召见,自然不用此时出宫了。”
吴氏却是听母亲说过,宫中内侍向来不喜人称呼他们为“公公”,连忙轻轻扯了扯陈太太的袖子,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陈太太见这小内侍有问必答,已经没了先前的些许敬畏,自动将之视为寻常仆人。而她可是来宫里参拜娘娘的,是命妇,身份上便不一样。
于是,不顾身后吴氏的小动作,就着这个话题问了又问。
吴氏听了一路的“小公公...”“小公公...”,深恨宫里这道路为何这样长,又恨这个婆婆果然是个蠢的,一出宫门,上了自家马车,就忍不住拉下了脸,怒道:“这可是宫里,母亲不会是觉得去别人家做客吧?这样多话!”
陈太太还在回味凤仪宫的轩丽,乍听吴氏怒气冲冲的声音,反应过来后,登时也有了怒火:这吴氏,先前瞧着还是个好的,比明氏强了三百条街不止,如今看来,也是跟明氏一样的不知尊卑!
“你说谁多话呢?人家公公都没说什么,你倒是指着你婆婆的鼻子骂起来了?你们家就是这么教你的?”
吴氏平日里便对陈太太多有不满,不过是看在陈文耀的面子上忍着,闻听此言,冷笑一声:“母亲就等着回去听郎君怎么说吧。”
她就不信,丈夫听了婆婆的事迹之后不会动怒。
明晃晃被儿媳妇拿着儿子威胁了,无异于直截了当告诉陈太太:你儿媳妇已经发现你在家里是个说话不作数的,拿捏住你儿子就拿捏住你了。以往被明棠借儿子之手摆布的几桩事又涌回脑海,自觉没了婆婆尊严的陈太太登时冷了脸,好悬心里还记着吴氏是个武将家的女儿,若是动起手,保不齐谁是被打的那个,陈太太硬是忍着,一言不发。
两人同坐车中,相看两相厌地回了陈宅,各自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各回了住处。
凤仪宫中,被皇后娘娘宣召了的众命妇也在宫女指引下陆续入座。
明棠随着宫女进了正殿,放眼望去,颇有些熟悉的面孔,不是公府侯门的夫人,就是高官内眷。
朝母亲明夫人点了点头,明棠随着宫女到裴夫人身后坐下。
裴夫人自然而然转过头,低声叮嘱:“皇后娘娘极贤明的人物,若是与你说话,不要怕,只管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婆媳两个低低说了几句话,便静待着到内室更衣的皇后召见。
殿中命妇不少,此时却显得十分安静,偶有说话声,也是喁喁私语,便是坐在身旁也难以听见。
因而,殿外传来道女子声音时,众人不禁都有些微讶意。
唯有座位稍靠门口的,才能瞧见,外面分明是位着华丽宫装的女子,正笑着与凤仪宫的宫女说话,看样子,似乎想进殿中。
第55章
座中众命妇平素里对皇帝内宫中有几位得脸妃嫔也稍有了解, 此时虽不好表露出对外间之人的好奇之色,心中却是各有思量。
片刻后,外间声音减小, 换下大礼服的皇后也缓缓从屏风后转出, 在正中央的凤座上落座,扫视了一眼众人。众人便齐齐起身, 恭声向皇后行礼。
因座位靠前, 明棠这才第一次看清了皇后的模样。她长眉入鬓, 眸光湛然有神, 望之如四十许人, 有种浑然天成的气韵。
许是听见了行礼声,外间女子声音又响亮起来:“娘娘, 嫔妾来给娘娘请安祝寿。”
皇后瞥了眼门外, 微微皱眉, 招手叫来身旁宫女,吩咐道:“跟德妃说,她的心意本宫知道了。但本宫正在召见命妇, 她此时过来, 不妥, 晚间宫宴时自有她请安的时候。”
宫女领命而去。
皇后说话时,丝毫未压低音量, 满堂寂静中,这声音便毫无阻拦地传进众人耳中。
德妃之母荣国公夫人此时也在殿中,听完这话, 心下微恼。她已是满头银发的年纪,自家女儿也已年近五旬,贵为德妃, 膝下又有皇长子,却是当众被皇后斥为“不妥”,连进来请个安都不行,她再是心理素质强大,面色也有些灰灰的,深觉没脸。
连带着,对坐在上首的皇后也生出不满:自己膝下没有儿子,还敢这么嚣张对待皇长子生母,就不怕皇帝百年之后,晋王登基,她这个嫡母没有好日子过?
皇后却是说完这一句,便不再管,换了语调,招呼座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
明棠坐在裴夫人身后,越听越是惊叹。
皇后似乎对每个人的情况都了解,谈话的内容包括“近来天寒,不知你的腿可还受得住吗?本宫回头让窦太医去府上给你看一看。”、“听闻你得了重孙,四世同堂,真是好福气。”、“小孙子可进学了?”......等。
而被皇后点名到的人也各个都十分配合,说起了这些家长里短,对皇后如此关怀自家情况倍感荣幸。
也默契将殿外不知道还在不在求见的德妃忽略掉。
反正皇后娘娘说了“不妥”,照皇后娘娘这底气十足的模样,今日德妃必是进不来的。
问过几家,皇后便将目光投向裴夫人的方向,含笑道:“瞧你容光焕发的模样,想必是应了‘娶了媳妇好过年’那句俗话,如今日子轻省许多了。”
裴夫人倒不讳言:“谢娘娘赞了,明氏的确得力。”至少今年帮她分担了许多账册。
皇后素知裴夫人的性子,闻言,眉眼微动,又打量明棠一眼,招手:“过来,让本宫看看。”
明棠此时还在琢磨皇后是在顺口夸赞,还是知道她确确实实参与进了裴家家事。闻言,起身,步履从容到皇后身前约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福身行礼:“臣妇明氏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微抬手,唤她起身,就在这个距离细细看了明棠几息。在皇后这个年纪和地位,早已不把女子模样看在眼中,只见明棠态度十分坦然,姿态恭谨却不显拘束,心下就有几分喜欢:在这样的年纪,头次面见她就有这份定力的可不多。
“是个好姑娘。”赞了一声,皇后朝裴夫人叹道,“记得你先前那个儿媳云氏也是个好模样的,可惜了。”
提起早逝的长子和长媳,裴夫人也不由有些黯然,微微摇头:“一个为国捐躯,一个生死相随,也算是圆满了。”
皇后颔首,随即问明棠:“云氏留下的孩子现下也该三岁了吧,听闻那孩子现下时常在你身边,受你教养?”
明棠十分坦然:“回禀娘娘,‘教养’两个字谈不上。阿泽眼下年纪还小,就是教了什么,没几天就忘了,臣妇如今不过是陪着他玩儿罢了。”
坐在裴夫人下首不远处的诚阳候夫人早等着跟皇后说话,却听了满耳的裴家琐事,心下不免不耐,听明棠这么说,微感好笑:这自己没生养过,如何教养得好子嗣?明氏不敢说“教养”二字,还算是有些许自知之明,知道些分寸。
上首的皇后却是不禁颔首,十分赞同:“你说的是,才两三岁的孩子,不过是浑玩儿着罢了,便是费心教了,此后也多半忘得干净。当年膝下唯有老大时,本宫还曾留他在本宫身边待过两年,后来因德妃不舍,还是把老大送回德妃身边。后来偶然提起,老大竟是全无印象了。”
这桩旧事,在场众人还都是头一次听说,此时不免都有些诧异,甚至有人当场按捺不住,看向了荣国公夫人的方向:这要是当年德妃不把孩子要回去,晋王又是长子,又在皇后膝下抚养长大,照陛下对娘娘的这份看重劲儿,哪还有眼下这般错综复杂的局势?恐怕早早定了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