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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小马睁着无辜的圆眼睛,凑过来,甜甜“喵”了一声,顺势在明棠掌心蹭了蹭,完全不知道人类在说什么的模样。
  已进腊月,京中“年味”已经开始逐渐浓厚,越是大户人家,也越是忙碌。来自皇帝的一道道命令却让整个京城有人在朝为官的人家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血色。
  凤翔当地望族刘家因杀人、诬告、抢占土地等多桩罪名,整个家族按血缘远近被判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一夕之间几乎被连根拔起。
  对京中人来说,毕竟是个不算知名的地方大族,唯有与其沾亲带故的难免心下惴惴,其余的却多是为皇帝在年前下这样带着血腥气的命令而心中不安。
  上午下了圣旨,午间消息传开,才到晚上,各家已经不约而同地开始约束家中子弟,生怕犯下什么原本不大打紧的错误,恰巧落在瞧着心情有些不好的皇帝眼中,没了前程还是小事,就怕连累一大家子。
  唯有这些日子一直被不断弹劾的李尚书心下很是痛快。他就知道,儿子胆大心细,既然敢做清丈隐田这样的事,必然有所准备,不可能使出灭门这种简单粗暴、傻子才能使出来的手段。
  倒是这刘家,似乎有个侧妃在晋王府中...
  想起昨日明侍郎言语隐晦提醒,道是昨日等候陛下召见时,见晋王匆匆入宫,片刻后就离去,似乎还有些愤怒,李尚书轻哼一声。
  说起来,记得明侍郎那个小女儿是又嫁给了裴世子吧。
  下了衙,命马车到正街上拐了一圈,买了二斤酱牛肉,又绕到定国公府不远处,李尚书下了车,溜溜达达过去,将东西递给过来迎接的门房:“这是给你们家世子的谢礼,劳你帮我送过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又溜达着走了。
  门房见他服色像是大官,心中就生出几分小心,丝毫不因他衣裳瞧着破旧、不远处等着的更是老马破车而有所怠慢,待接过那两斤酱肉,情不自禁呆了一呆:还有人给他们家世子送谢礼就送这个的?
  不提东西贵重与否,既是谢礼,起码凑个两样吧,单单一样,也显得太过简薄了些。
  随即,看着他身上的衣裳,说服自己:也许这就是那些读书人说的什么名士风度呢?
  门房不懂,但门房觉得这人肯定怠慢不得,立时便提着东西,到了管事处,详细说了那人的容貌行止。
  裴钺也正在书房中与幕僚段慕霖谈论今日之事。
  段慕霖既在裴家当幕僚,知道的内幕自然更多些,不免担心主家得罪了晋王。
  “若我为了不得罪晋王便刻意隐瞒,与那凶犯何异?”裴钺淡淡道,“况且,陛下也并不只是派了我去。”
  段慕霖此方释然,点点头。
  正说着话,有人进来说了门外之事,二人一听那人形容举止,便知来人是李尚书。
  早听人说李尚书十分不羁,果然如此。
  倒是幕僚段慕霖,因早年曾在李尚书为官的地方游学过,对他的行事作风更为了解,此时不免沉吟:“恐怕李尚书还有别的打算。”
  不然,不至于特意走一趟。
  裴钺垂眸,思索片刻:“年前应该便有眉目了。”
  主宾二人相视一眼,知道与对方有一样的猜想,段慕霖捋了捋长须,略带几分喜意,连带着看那酱牛肉也看出了几分别的滋味。
  裴钺却是看看时辰,没了再在外院盘桓的念头,起身,轻轻一颔首:“严先生自便,我便回诚毅堂去了。”
  还欲开口,与主家聊一聊定国公的段慕霖看着他的背影:......
  也是,世子毕竟成家了,哪能如之前一般,常与他们这些人彻夜商议事务呢。
  第63章
  诚毅堂中, 暖意融融,宴息室中却不见明棠,唯有几个侍女正各自做着什么, 见裴钺似在张望, 闻荷抿了嘴笑:“世子好,少夫人在书房中呢。”
  裴钺微一停顿, 点点头, 转身便去了书房。
  身后, 闻荷朝红缨飞了个有些得意的眼神, 几个人想起方才那一幕, 都低低笑起来。
  书房中,明棠正坐在长桌后, 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时不时停下来略微思索一瞬, 十分入神的模样。
  笔尖在砚中微微一滚,又习惯性在边缘处轻轻撇了两下,挤出多余墨汁, 明棠继续书写, 却不见纸上有字迹出现, 不由一呆。抬头,顿时恍然:原来墨汁已是用尽了。
  稍稍取了些清水, 正欲取过墨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眼帘中,先她一步拿起, 随即,微微用力,水中渐渐有了墨色。
  明棠顺势停手, 兀自欣赏了一番,心中感叹:要是裴钺此时着红衣就好了。他肤色白皙,面如冠玉,着红衣时有种华姿艳逸之感,比眼下的一袭黑色更适合红袖添香这样略含几分轻浮的意境。
  但,有美人看,明棠不挑。待裴钺停手,往一旁去书架上挑选什么东西了,她才继续书写。
  明棠笔下不停,字迹蜿蜒而下。片刻间,原本朝登天子堂、蒙陛下赐婚公主,欣喜若狂的张生从梦中醒来,依旧身处陋室,原本应该从镜中走出的仙子赵芸娘则是对张生大摇其头后,飘然远去,徒留张生一人躺在床上,回味着梦中一场富贵。
  浑浑噩噩了数日,张生惊呼一声,不顾家人拦阻,怀中抱着面锈迹斑斑的铜镜,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地投河自尽,死前口中还喊着“我是今科状元”。
  而待他去了,张家伤感数日,便再当这人不存在似的,勤勤恳恳过着小日子,不过几年,原本的陋室也渐渐换成了青砖瓦房。无人处,张生那素来憨厚的长兄心中默念“真是死得好”,随后笑呵呵迎接来客。
  写完,明棠停笔,用细沙吸去纸上残墨,抖干净沙子,将这两张纸夹在书案上那本《镜中仙》的后面,合上,在封皮上做了处小小记号。
  裴钺却是自昨日晚间后,心中便存了些淡淡的疑惑。往日他曾在明棠枕边见过那类枯燥无味的书籍,那时只觉得明棠家学渊源,手不释卷,如今想来,若说是明棠睡前读来以便更好入眠,却也说得过去……
  想着,不禁信手从书架上抽出本书,轻轻翻开,还未来得及看,先见有两张纸轻轻飘落出来。裴钺只以为是明棠读书偶有所得,是以记在纸上以备以后再看,捡起时,目光轻轻扫过,情不自禁一凝。
  ——这也不怪他,任是哪个男子,看到“被割去胯|下之物”这样的字眼时,怕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目光轻扫,见明棠犹在书写,裴钺快速将这纸上写的东西看完。
  若要总结一下,便是个刚被点为探花,家有公主为贤妻,又有自愿贬妻为妾的原配的钱大人正得意非常,新婚之夜忽而得知公主是与他的原配有了情意后才愿嫁与他,当晚便抛下他,与他的原配睡在了一张床上。待其质问时,还因嫌其身为男子,十分污秽,命她带出宫中的老内侍为这位钱大人净了身。
  事后,公主与其原配自是恩爱非常,钱大人却因不敢得罪公主,忍气吞声,面对外人艳羡的目光,还要强装出一副自己真的坐享齐人之福的模样。
  裴钺看完,心情十分复杂。
  记得秋猎时,他见明棠的侍女落下本叫做《镜中仙》的话本,事后他也曾命人买了本来,想看看明棠平日里看的都是什么样的读物。略翻了几页,他便料定,这书的作者应是个屡试不第的落拓文人,写了这东西来讨好与他同样的读书人。
  除了文辞有几分清丽,整个情节完全无甚可观之处,他便将之搁置一旁,如今只依稀记得,主角似是张生与赵芸娘。
  原来明棠看话本不止有“看”这一个程序...恐怕为之续写才是明棠真正的乐趣所在。
  裴钺不动声色,将书放回原位,耳闻外间有人唤明棠,余光见明棠将写好的纸张夹在书后,随即应声,走了出去。
  书房内瞬时只剩了他一人,裴钺走到桌案后,却见桌上正是他先前见过的那本,不禁心生好奇,直接翻到最后,将明棠为之续写的结局看完。
  该说明棠对这张生还算仁慈吗...
  若不是知道张生原本的结局到仕途一帆风顺,且与镜中仙赵芸娘和和美美,又纳了几个妾室为止,将这些情节看完,其实还颇有几分南柯一梦的警示意味。
  但既有先例,这故事自然是明棠不满原本结局,所以自行修改的结果了。
  出了书房,侍女们已经将饭菜布好,明棠为他盛了盏汤:“当为你接风洗尘了,可不要嫌简薄。”
  她笑意盈盈,一举一动莫不是裴钺熟悉的轻灵优雅,丝毫看不出是曾写过那些情节的模样,裴钺莫名有几分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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