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张家家主,也就是端华长公主之驸马、晋王妃之父得知京兆尹登门时,还十分诧异:他早无官职,京兆尹寻他做什么?况且,家中之事,有大半都是由长公主做主。
待得知竟是家中家仆雇了几个闲汉传播定国公府谣言时,面色禁不住一阵变幻:这家仆的名字,可不就是他二弟那边的人?二弟一向谨慎,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京兆尹隐晦道:“这事儿,裴世子怕是不能善罢甘休,张驸马您还是早些处理好吧。别让裴世子觉得,是您授意如此。”
这驸马的身份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可有个女儿在做晋王妃。京兆尹虽没到站队的地步,但既然看不出皇帝的心意,他这个做这种受气官职的,自然是要四处交好为妙。
左右随意提醒一句,也费不了什么事。
在书房中稍待片刻,去拿人的差役们与张二老爷同时到达。送走了瘟神,张驸马摆出长兄的威严面孔,皱眉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你自作主张?”
前番定国公府被人传闲话,他也在心中幸灾乐祸过。不过看热闹时发现自己竟牵涉其中,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张二亦是不满:“兄长这可误会我了,那被拿走的是蕊丫头的奶兄!”
张驸马大为惊讶,两人对视一眼,都未想到,家中闺阁女儿竟是这样胆大包天。原本家中已经定下,要将她与朝中重臣联姻,甚至连人选都大致选定,对方似乎也有这个意向。如今看来...却是让人心中犹豫。
“她这是在发什么疯?”
莫说张驸马二人心中不解,很快得了消息的晋王妃亦是大蹙眉头。先前家中有意将堂妹许给裴世子,可到底没来得及提出,裴世子便定下婚事。秋猎之时,晋王妃瞧出堂妹似是对裴世子娶回一个和离女子心有不甘,还特意将她带在身边教导了两日,有意让她放下这桩心事,尽心尽力站在家中立场,联姻为晋王添些助力。
本以为她已经放下这桩婚事,安心开始相看,没想到却在这个关口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些日子皇帝生病,宫禁之中由皇后一手掌管,侍疾之事尽数被安排给了后宫嫔妃,他们这些皇家的小辈则是每天仅能见皇帝一面,问候几句,竟是丝毫不知他病情究竟如何。只每每问候皇帝时,能瞧出其面色尚好,看起来并不似病情十分严重的模样。
太医院在皇城之中,倒是比在宫禁中打探消息容易些,可皇城进出又是一关,晋王府便有个小内侍被扣了下来。至于那内侍是否有探听到些许消息,晋王府自然是无从得知。
偏偏在这个时候,闹出自家堂妹私下传定国公府是非之事。晋王妃本就是多思多虑的人,此时想着知情人该怎样看待这件事,心下已是十分懊恼。
这人要是蠢了,真是神仙也难救!不过是个没嫁成的男人,况且又不是先定下后悔婚,甚至连隐晦提起都还未曾有,哪里就值得这样耿耿于怀?真是白费了她那几天的口舌。
只是苦于张家适龄女儿太少,如今竟是连换个联姻的女儿都一时选不出来。
京中谣言一时止息,裴夫人也知晓了那私下造谣之人竟是先前见过的张蕊,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不免有些啼笑皆非:“我说这事怎么来得这样离奇,原来是这样。”
知道这并非张家的意思,裴夫人也无意穷究,收了些张家的赔礼之物,也就罢了。至于张家事后内部如何想、如何做,裴夫人并不在意,一个能做出这样事的小丫头,前程有限。
多事之春,裴夫人将宴请的帖子一概回绝,交待下人们守好门户,进出时谨言慎行,关起府门,在家中过起了清闲日子。
日子清闲,却也不是无事可做。
裴钺先时在别院中就提及要正式给裴泽开蒙,因裴家结识的读书人少,明家却是现成的世代官宦之家,两家又是最亲近不过的姻亲,便将此事托付给明尚书。
开蒙是大事,裴泽却又与寻常的读书人不同,并不以科举为目标,只要明事理便好,却要先生最好性情旷达,喜读史书。明尚书在交友圈中寻摸几日,荐了位多年不第的陆举人上门。
陆举人已年过四旬,留一把稀疏胡须,面上常带笑意,说话时温声细语,亲善之余,有种令人忘之莫名生畏的气质。
据明尚书所言,这位陆举人当年是他的同科举人,此后却接连在进士试时落第,期间甚至连长子都已得了秀才功名。陆举人多年不第,眼见长子有出息,家中供养两个读书人也实在吃力,立意不再考,开始以在大户人家坐馆为生。
如今他能一叫就来,也是因为他先前坐馆的人家如今是用不着他了——那家的家主致仕归家,因觉日子清闲,有些不习惯,索性自己接手,要教导孙辈们。
一对多到一对一,束脩却没减少,明尚书一说,陆举人立即便应了。他也不摆什么先生的架子,收拾收拾便带着帖子登了门。
裴泽先前已经知道,祖母和婶娘要给他请“先生”教导他,见了陌生人,也不惧怕,照着平常见人时的模样行了礼:“陆先生好~”
陆举人坐馆经验丰富,见识过的顽童不知凡几。见裴泽这样,心下也忍不住感叹一句,果真是世家风范,如此稚子,行礼时动作没有差错就算是难得了,他竟隐约看出一丝风度来。
彼此初见,先有了几分好印象。
既已认识过,明棠便起身道:“我带先生和阿泽去教室吧。”
公府地方大,空着的院落不少,定下要为裴泽开蒙后,裴夫人已命人将临近外院的一处院落收拾出来。此时过去,自然是色色齐备,推门便是一阵暖意融融,显然也是烧了地龙的。
陆举人望了望屋中长案,与堆满了书架的几架书,低头看了看还不到他腰高的裴泽,心下登时有些拿不准:裴家真是要他给这位小世子开蒙,不是要他教个举人进士的出来?
明棠看出他不解,摸了摸裴泽的头,含蓄道:“阿泽年岁小,开蒙只是为了定定他的性子,本不是要他一时半刻就成了个才子,先生不必有压力。”
裴泽却已知道,“才子”是称赞人的话,立时接话:“先生是大才子,阿泽是小才子。”
陆举人一把年纪,被个三尺童儿恭维,心下一乐,寻思着明棠的话,心下彻底确定:裴家这是为了给自家小世子找个人随意教着,说是开蒙,带着玩儿的成分还大些。
两厢明确了需求,明棠蹲下身,给裴泽理了理衣襟,瞧裴泽依旧笑得一脸灿烂,甚至比先前更可人疼,忍不住捏了捏他脸蛋,嘀咕道:步入上学生涯了,还傻乐呢。
将裴泽托付给大龄幼儿园男老师,明棠挥挥手,一步三回头地跟裴泽告了别,回到诚毅堂中,竟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失落不超过三秒,就立时恢复了常态,舒舒服服倚在软榻上,看起了闲书。看至一半,有团黑色物体跳上软榻,迈着无声脚步,凑到明棠手边,把头搁在她手上,软软地“喵”了一声。
而裴泽那边,因记得长辈们的叮嘱,也知道随先生学习是件十分要紧的事,初时还带着隐隐的激动。每日下课归来,都要说上半日的话,恨不得将陆举人每日都讲了什么全都复述一遍。
坚持了三四天的功夫,晨起用罢早饭,要随侍女过去上课时,便有些抗拒,在正房的门槛前磨蹭着不愿出门,眼巴巴看着裴夫人和明棠,深情告别:“祖母,娘,阿泽要去上课了,见不到阿泽的时候,你们千万不要想我~”
口中说着不要想他,脚下步子迈得比谁都慢,生怕自己走得快了,就听不见长辈们的挽留声。
上课是正经事,裴夫人正色:“快去吧,莫要让先生等你。”
明棠忍笑挥手:“快去吧快去吧,你放心,我们不会想你的。”
裴泽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何谓晴天霹雳,迈着极不情愿的步子,跟着侍女去了上课的地方。小院中一切一如往昔,甚至陆先生都跟前几日一模一样,裴泽却怎么也找不回前两天的心情,步伐极为沉重。
婆媳二人送走裴泽,便至花厅中一道处理家事。待管事们也一个个散去,裴夫人终是有些不放心:“莫不是陆举人讲得不好?怎么阿泽今日瞧着不想上课的模样。”
既放不下心,便与明棠一道,命人不许通传,相携到了小院中,站在窗外,静静听了一阵子。
陆举人正从最基础的三字经讲起,却并非单纯的念过原文后解释词意,而是旁征博引,不仅将其涉及的典故讲清楚,还将其中人物生平用最通俗的语言娓娓道来,丝毫不像是在上课,倒像是在讲故事。
裴泽倒也听得认真,在陆举人停下时,立时对方才没听明白的地方发问,等陆举人为他解答。